鬼域有荒漠,荒漠中建城,城占地千顷,建房屋万间,却是空无一人,是为王都死城。
城中心,一黑色宫殿巍峨耸立,无窗无门,不得而入;宫殿正北,九层高塔立于城墙之滨,巨塔黝黑,身覆百尺荆棘,九角悬挂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幽冷铃声,摄人心魄。宫殿名为地宫,巨塔名为荆塔,地宫与荆塔连线正中,便是阿零一行人落脚的驿站。
十五日来,这是他们第一晚过上头上有瓦身下有床的日子,却似无人有心睡眠,简单的二进院落,中庭有树,后院宽敞,家中两位主子自落脚之后便起了争执,此番后院无人敢扰。
彼时夜已深沉,鬼域的夜晚比白日正常,夜色淡化了荒漠的凄凉,现出的气氛反而有些大气辽阔,天边一轮明月又大又圆,鬼域月无新月,一直都是满盈的圆月,升于西边落于西边,看着高远而宁静。
驿站古朴,白墙黑瓦,窗枢木门,看着像极了水乡小镇幽静的院落。后院静谧,一张石桌,几方矮凳,墨发黑衣,一人临桌而坐,一头乌黑发丝散在身后萃了清冷月色泛起莹润光泽,那一身玄色长衫纤尘不染,映上夜色的凉又给凉夜涂添了三分压抑,淡漠金瞳因着身侧响动淡望而来,竖瞳清幽眸光盈盈,映入不远处少女沉静的容颜,带起微微冷意来。
阿零在十米开外止步,迎上那充满压迫的视线,不动不语。
换上了轻便衣衫,一头长发简单束起,月色之下的姑娘有着一张安静美好的容颜,一双乌黑大眼睛没有映入月华,看着幽深平静。四目相对,气氛算不上好,片刻,昼焰行微微勾唇:“这副样子是要去做什么,打算背着我私自接了战书?”
他笑,冰凉竖瞳里幽冷一片,愈是这样笑感觉愈是危险。两人方才在房里争论了一番得不出结果,阿零换了衣服准备去找那名叫小良的姑娘,方才走出房间到了必经的院落,就看见本该在内室洗浴的某殿下却是衣衫齐整端端坐在半路截她,实在是无言以对。
昼焰行嘴角轻勾着,冷意愈盛:“连我的移动都感知不到,你独自一人闯什么巨塔?!”
无休止的争论从室内搬到了室外,对上那隐隐含着怒气竖瞳听着那愈发严厉的训话,阿零微微抿唇,下一刻有些倔强的一偏头,竟是硬杠上了的样子。
关于小良下下的战书,两人的意见南辕北辙。昼焰行觉得那巨塔之战实在搞笑,而且,这不是一个将对手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么,鬼域八族连同着那歌君翎全部困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强攻之下片刻便能完全把握战局,速战速决!却是阿零,从方才起就像是脑子完全不开窍的小顽固一般和他理论了上,坚持要应下那挑战,说是她该给歌君翎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的,最终结果无非是吸收容纳,过程如何又有什么所谓?她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时间了吗?!望上那张倔强冰冷的小脸,昼焰行在心里冷笑,只觉如今丫头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说什么都不听别扭得不得了…
只是其实,阿零一直都是这样的个性,只是以前身份不同两人的关系也不同,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她基本都是乖巧听话了而已…月色之下两人远远相望,片刻阿零终于转过头来,垂眼,轻轻开了口:“我知道你不在意歌君翎,但是日后我们是要融合在一起的,你觉得你这样的态度对吗?不给予对方起码的尊重,也没有好好去了解对方的性情,若是日后融合了,我变了,你不习惯…那怎么办?…”
喃喃一声低语,并不是阿零能随口就直白说来的话,她低着头抿着唇,那个样子看着有些生气也有些羞涩,这样一句话倒是把昼焰行一下问住了,神色微微一顿,他下意识开口:“我怎么会不习惯…我又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不在意?你真的能保证自己日后绝对不会在意么?!”阿零强调着语气,这还是昼焰行第一次被别人打断说话,一瞬抬眼,丫头那倔强的小脸上情绪满是认真,“那可是性格啊,两个人在一起,最关键的不就是性情相合的那份熟悉和默契么?如果这些以后都没有了呢,你还能一如既往的当我是阿零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喜欢我是喜欢的我的脸,我是不会相信的!”
阿零理直气壮,最后那一句话毫无违和的自贬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微冷的气氛在那一刻一瞬破功,昼焰行顿了顿一下差一点笑出来,却是看着阿零严肃认真的样子强忍着压了下去,今晚丫头一直事儿事儿的什么都在闹,好不容易说了心里话要是被笑了绝对恼羞成怒~
阿零垂垂眼,感受着脸上微微泛起的热度缓缓褪下去。
这番话,是她之前在房里没能说出口的,只是这几日,这些思量却是一直盘旋在心,纠结着挥之不去。不同于灵鸢的淡漠,歌君翎明显是个个性鲜明且和她差异很大的女人,灵格合一,千万年来没有一个先例可循,谁知道这样的融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影响?又有谁能确定,歌君翎若是带着遗憾带着不甘和她融合了,会不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这件事上阿零很坚持,绝对不能让步!
“你也不要总觉得我傻,傻乎乎的只会为别人着想,其实我也是很自私的,很多事情也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我想了却歌君翎的最后一个心愿,一方面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毕竟是我要逼迫她为了我的生存放弃永恒的生命,我想至少让她能有一个公平对决的权利;另外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给融合营造最好的条件…一旦回归神位,那就是永生了,如果我变了,变成了一个你无法喜欢上的人,那之后的永生,我该怎么办?”
这样的想法,充满了小女生单纯又惆怅的忧思,她的世界本就不大,兜兜转转所有的想法都围绕着一个人,便是如今再和谐再美好的关系,她也禁不住会时时不安,会处处想要做到最好做到万无一失,只因太在意,所以容不得一丁点的不确定。
所以,顺从也好,叛逆也罢,她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为了他们好,他总算是了解了。心底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昼焰行觉得丫头这样的想法是杞人忧天了,但是全然了解之后,却也为了她能这样努力而有些高兴。儿女情长,本就是细水长流一般蜿蜒婉转的事,再狂傲肆意之人,一旦触上心底最柔软的位置,也总避免不了一场随波逐流小心翼翼。那一刻,他几乎是即刻就要妥协了,下一刻阿零抬头,从那始终清冷的容颜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犹豫一刻,丫头握了握拳,冷冷开口:“总之今夜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是一定要去找那个小良姑娘的,如果你一定不允许,我硬闯也是要走的,就是这样!”
话落,阿零不再迟疑,一瞬凝神一下位移就朝着她事先早已观察好角度的回廊方向急速而去!那里是一个死角,她看过了,从殿下的方向要直接过来拦她的话会被一根柱子挡住大半的去路,而只要有一瞬的耽误,她脱身的可能性就增加了百分之八十!那一刻,风中灵气翻滚,昼焰行几乎是在丫头刚刚凝神的一刹那就发觉了她的意图,小丫头自从学会了灵鸢那一套之后就变得有些狡猾,想要限制他的行动么,呵呵,下一刻金瞳里隐隐带上了一抹笑意,不紧不慢的,那黑色身影一下淡化,消失在了原地。
再次出现之时,昼焰行已是一瞬到了阿零身前,那是这一次追击两人可能接触的最近距离,阿零计算好的柱子就在眼前,下一刻昼焰行微微勾唇,手心一扬指尖一瞬聚起一小簇蓝黑色的闪电一下绕上那石柱,微一轻挑,一下就将整根石柱切割得四分五裂连带着支撑的整个房檐都坍塌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优势即刻变为劣势,前方道路一瞬坍塌阿零心惊往后一跃,只觉瓦砾坠落之间身侧一道漆黑劲风裹着灵气就急袭而来根本无从躲避!只是如今阿零也已长进了不少,感觉到双重压迫,她拧眉扬手一瞬幻化出黑色巨网将头顶的瓦片兜了进去寸寸粉碎,另一只手一下幻化大剑,狠狠朝着身侧挥去,一瞬将灵气斩断,露出了后方隐隐含着三分笑意的鎏金竖瞳。
三成的神力对抗十成十的魔功,阿零自知打不过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什么招式都尽了全力施展。阿零的优势是灵活且速度极快,身后黑色的翅膀张开在空中瞬移得肉眼难辨,她有些生气,觉得她只是说说结果他还真的来拦她啊,这不是摆明了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么?!她悬浮夜空之中,他静静立于院落,她双手握紧大剑将灵气凝聚成光波直击而出,他空手一只手就闲闲接了下来。高空之中,幽深墨瞳之中带上冷意,望上的那张青隽容颜上隐隐带笑,嗯,自是还有三分戏弄,那双清澈眼眸映上月光,流光璀璨,那神采轻扬,却仿似在笑她,明明弱爆了,还要去巨塔刷怪…
阿零怒了!
那薄如蝉翼的翅膀,不知为何灵气急速凝聚之后便会一瞬幻化成神兵利器,这是阿零自己都没搞清楚的体质,只是这样的体质对战起来倒是顺手。
清冷月光洒落,映上的再也不是那轻柔曼舞看着柔和的四瓣蝶翼,一圈尖利兵器在月光下冷光肆意,阿零扬手一下抽出一整圈长矛刀剑,锋刃调转,朝着下方直刺而去!
她越是生气越是冷淡,他就仿佛越是高兴逗弄的性质越是高涨,灵鸢的神力完全融合,虽然带来浊气,却也将阿零的体能激发倒了最大,而那肆意的浊气,似乎能催生人心底里最黑暗的一些情绪,阿零如今就显然更易动怒更加好战,这样的情绪在交战的时候,不见得就是坏事。
一场玩乐一般的交手,他并非是要拦她,而是有心试探。试探她的决心和冷静分析形势的能力,还有她的体力和对抗不同敌人的招式套路。鬼域八族,妖魔鬼怪灵邪魅兽,并不算强,却是各个阴险狡诈,明日一战她既然非要去,今夜,他似还有不少东西要好好教一下此刻已经完全被他惹得炸毛了的小猫~
那直直攻击而来的神兵灵气爆棚,一瞬便将昼焰行原来在的地方毁得寸土难存,只是这一处院落似有结界修复,之前那毁掉的回廊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原来是座幻城么?昼焰行心中思量,下一刻一瞬跃上长空,轻一位移,到了阿零身后。
感受到那股熟悉灵气包涌而来的那一瞬,阿零还来不及转身,下一刻就感觉一双长臂从身后环了上来搂上了肩头,那无所顾忌的态度惊了丫头一跳,要知道她背上还背着一背的刀呢!
灵气一下收敛阿零惊得便是连悬浮的灵气都散了,跌入那温暖怀抱的那一霎她就失控猛得朝下坠去!下一刻,人自是被搂紧了,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甚是愉悦…阿零知道自己又丢脸了,心里悲愤,却也觉得有些好笑,疲惫之中也有些难过,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空有招式和武器的花瓶,灵力不足,她的攻击在殿下看来一定就像是小孩子耍花枪一般不够看吧,像她这样,真的有资格接受歌君翎的挑战么…
阿零有些沮丧起来,落地之后,迟迟不愿开口。两人静静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相拥的样子看着有些腻歪,如同每一对小夫妻吵了架之后又变回了感情很好的样子,只是阿零心情却还是很沉重。沉默了片刻,阿零犹豫着刚要开口,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清浅的男声,带着惯常的凉意:“既然你坚持,明日就准你去巨塔,刚才看了你的攻击了,虽然很弱,但是对付鬼域那帮杂碎,想来也够了。”
呃…诶?阿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评价,微微瞪了瞪眼:“真的?我这样…还能去刷怪?”
她一下激动,那开口的声音都有些飘,昼焰行轻轻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丫头此一时彼一时的想法:“不是你自己要去的么?…而且这样的事我骗你干什么,骗你去死在那塔里我好再找一个?”某殿下讲话从来是口无遮拦…
咳咳咳,阿零心里猛咳了几声,却也从那冷冰冰的讽刺中的得到了肯定答复。丫头开心了,猛一转身钻入那温暖怀抱无声笑起来,笑着又觉得最后那一句实在太欠扁,想着就起了报复心,伸手悄悄拧起她家殿下腰上一小块肉有些下不去手的轻掐了一把。
那个感觉实在很痒…昼焰行笑起来:“你这是干嘛,打不过人就投怀送抱?啧,明日你在塔里可不要给本座搞出这种丢人的事情来。”
呵呵,阿零笑,笑着跟着贫:“哼哼,那可说不好,我这怎么是丢人了,明明就是美人计!~”某小瓜最近皮越养越厚了,开心起来虎口拔牙~
美人计?某殿下眸中一瞬闪过幽光,更加搂紧了怀里的姑娘,冷冷勾唇:“就你这样还美人计,也就我这种不喜欢脸的人才喜欢你,少在那里嘚瑟。”结果都这么贬低了还嫌不够,某殿下秉着素来锱铢必较怎么痛怎么还的性情,下一刻伸手毫不客气的在丫头的小蛮腰上也拧了一把,靠,特别特别疼!
阿零叫了一声,抬头抗议,一瞬对上的那双金瞳里却是流光脉脉,带着一丝别样的神采。阿零愣了一下,实在反应不过来怎么会有人上一刻刚做了那么惨绝人寰的事下一刻就这样柔情似水的盯着她看,那浅金光泽之中传递的信息有些危险,丫头有经验,瞬间看懂了…
“走,我们回屋。”某殿下神色平静。
“…那,那个…我明天还要刷怪去呢今晚要节约体力…”某小瓜开始口干。
“嗯?”某殿下像是没听懂一般单纯的应了一声,微微皱眉,“回去帮你把八族的情况理一遍…你在想什么?”
“啊?…哦。”那个,原来是她猥琐想岔了?阿零笑着拼命点头,“好,理一遍,理了就直接睡觉!”她为什么要强调直接?
“好。”某殿下也笑,笑得风情万种,眉宇隐隐带着一抹被拽着回屋的小瓜不敢深究的意味深长…
理了直接睡觉的话…嗯,那回报就理之前先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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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了一晚上的后院终于清静了,夜已过半,守候驿馆等待答复的姑娘此刻却是再也等不下去了,微微乱了的步伐踏过回廊冰冷的石板,她急急朝着大门方向跑,神色慌乱,一袭水杏色的长裙在晦暗空间内翻飞,耀眼刺目。
灵,灵格合一?神,神明归位?吸纳融合成为一体,求得永生?!她都是听到什么!为什么她完全想不明白?!
小良提着裙摆,在回廊里飞奔,她此刻着急着赶回去,回去找她家主上要一个答案!主上她知道么,她知不知道她等候了万年的人过来是什么目的!她是怎么想的?如果八族拦不下入侵者,主上便会被吞噬,自此消失在这个世上?!她不要她了么,不要,辰启了?!不会的,绝对不可能的!
一双水漾的杏目已是红了,下一刻小良跑过中庭,一个转弯,却是差一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白色身影,两人都顿了一顿,各自飞快后退一步,小良慌乱抬眼,一瞬对上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那张脸,方才她在后院角落刚刚看见过,不对,不是同一个人,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分平和,是…眼前的人是那一日在冰山上挖出来的那个?脑海之中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却是被怒气取代——不管是谁,都是敌人,是敌人!
对面气息一瞬异变,墨瞳之中带上了寒意,对面,一袭白衣长发飘飘,换上了惯常的衣装衬着夜色正好出来玩的夜清衡心情本来很不错,望上对面姑娘怒气冲冲的小脸,他有些微愣:“…那个…那棵树…”
“闪开!”夜清衡犹豫开口,才起了个头,下一刻赶时间的小良已是一声断喝把人一推,绕过转角跑远了。原地,夜清衡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心想,这鬼城死气沉沉的,养出来的小姑娘个性倒是鲜明~
一贯心眼宽的人转眼就把事情忘了:“嗯,不反对,那就是默许了。”他径自肯定了一句,抱着手里的酒坛子转身朝着中庭走去,那静谧的院落里,一棵枯败的大树静静而立,枝桠粗壮乌黑伸向天际,月色下,尽显苍凉。
那一刻,墨瞳之中带起的一抹惋惜,下一刻,夜清衡微微举步,一动,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发梢,带来的,竟是一抹清幽花香。
繁密的花叶,层层叠叠,在那一刻,竟是在那枯败了万年的枝桠上重生!充满阴气的异世,第一次有了新的生机,那强大而浓烈的灵气环绕而上,在整棵大树周围形成轻柔气旋,直至那雪白的花瓣轻轻舒展,露出了娇嫩花心。
轻轻扬手,掌心接过一朵小花,那层层的花瓣有三重,夜清衡淡淡垂眼,微微勾唇:“原来是杏花啊。”
话落,衣袂一瞬翻飞,人已是一下跃上了枝头,月夜品酒,自是要美景相伴,才算完满。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淡淡的吟诵自齿间流出,婉转轻盈,那一曲春江花月夜,放眼广袤大地,一轮明月当空,果真应景~
------题外话------
殿下和清衡是不是个性差异很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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