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地下室里,鲍里斯垂头坐在窗前,手里夹着的烟卷即将燃尽,寸长的烟灰蓬松的坠在烟头上,看不到火光,只能看到袅袅的青烟断续的升起。
德梅尔的行为可能真的没有恶意,可以看做是一种示好,甚至可以看成是某种投效的表示——能到的赫鲁晓夫同志的看重,又立了莫大的战功,还能得到斯大林同志的亲自嘉奖、宴会款待,这是前途无量的节奏。虽然兄弟我只是个营级军事委员,但我也有更高的追求,现在我看好你,打算追随你,所以我准备帮你解决一些麻烦。奥尔加这个女人,你跟她玩玩就好了,没必要认真,她出身不好,现在咱把她弟弟抬举成英雄,也算是你不补偿她了。你可以迷恋她的**,在腻烦之前也可以跟她保持关系,但想跟她结婚却是万万不行的,因为那会影响你的前途,而影响了你的前途,也就等于是影响了我的前途,我不能答应。这就是德梅尔的想法,尽管他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鲍里斯相信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是不是要跟奥尔加结婚,鲍里斯自己都没考虑过,他也不认为自己跟奥尔加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因此,对于德梅尔的暗示,他并不是很抵触。
现在,真正让鲍里斯意志消沉的,是“战斗英雄”这个词,在他灵魂中瞬间崩塌所带来的颓丧感。
120名负责突袭的苏军士兵,仅有一人生还,现在,莫斯科准备授予指挥和参加这场战斗的英勇士兵们足够的荣誉,可对这些人来说,又有哪个能够享受的到?且不说死者,就是仅存的一个生者,都被排斥在了荣誉的光环之外,理由却是因为他的精神崩溃了,与英雄无所畏惧的形象不符。
谁他妈规定的英雄就都无所畏惧?谁他妈又规定了英雄就得视死如归?评价一名士兵是否合格,难道不应该以他的行为为标准吗?
好吧,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高调,鲍里斯认为,他应该对自己的士兵负责,自己把他们送上战场,置于死地,就得保证给与他们足够的公平和公正。但是现在,自己显然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自己心里担心的、害怕的、顾虑的东西太多。
或许,自己本就不应该做一个军人,而应该做一个猥琐而龌龊的政客。
烟头已经烫手,鲍里斯皱眉吸了最后一口,随手将它扔在地上,用将穿着皮靴的脚踩上去,狠狠碾了一下。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恰好在这时候响起,鲍里斯长长的吁了口气,站起身,走出卧室,说了一声:“请进。”
“鲍连卡,”推门进来的人是德梅尔,他的脚步很急,一进门便急不可耐的说道,“衣服换好了吗?”
“已经好了,”鲍里斯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心情,舒展开双臂,让对方看自己刚刚换上的新军装,同时笑道,“是准备出发了吗?”
“不不不,现在必须把这身衣服再换掉,”德梅尔快步走过来,将手上拿着的一件脏兮兮的旧军装递给鲍里斯,说道,“赫鲁晓夫同志专门打电话来叮嘱,一定不能穿新的军服去莫斯科,还有,也不能洗澡,尽量把身上弄的脏一点。”
鲍里斯惊讶的张开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快快快,赶紧换上,”德梅尔将军装扔在沙发上,催促道,“赫鲁晓夫同志已经向斯大林同志作了汇报,说接到通知的时候,我们还在别列兹纳战场的一线指挥战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一线战事的艰苦。”
鲍里斯这才发现,德梅尔的身上就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军装,前襟的位置甚至还有几点血迹。
无论心里有多少不平,有多么不忿,鲍里斯现在都不敢跟赫鲁晓夫对着干,既然是政治委员同志专门叮嘱的,那就必须照办,更何况不就是换一身衣服,做做戏吗?人活着,谁不得演戏?
重新换上德梅尔带来的旧军服,又按照他的说法,在脸上摸了一层土,直到把自己弄成个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土拨鼠,鲍里斯才跟德梅尔一同离开地下室。
在停放车辆的地方,鲍里斯看到了瓦西里,这小伙子也是一身狼狈,脸上还包着一块纱布,殷红的血迹从纱布里渗出来,看着有点吓人。
瓦西里显然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没受伤的那半边脸涨得通红,自己个待在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估计是在默背德梅尔让他记住的一些话。
时间已经不早了,谁都不敢耽搁,一行人立即上车,直接奔赴基辅。
近七点钟的时候赶到基辅军用机场,专门送他们前往莫斯科的军机已经准备好了,而准备同机前往莫斯科的人,除了赫鲁晓夫之外,还有铁木辛哥与布琼尼,这是鲍里斯在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实打实的苏联元帅,而且还一下见到两个。
在赫鲁晓夫的介绍之下,鲍里斯同铁木辛哥、布琼尼简单的交谈两句,一行人便登上军机,正式赶往莫斯科。
当晚9点,飞机降落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随后,一行人又搭乘专门准备的汽车,毫不停歇的奔赴莫斯科,奔赴克里姆林宫。
车队在临近10点的时候,才由库塔菲亚塔楼进入克里姆林宫,拐来拐去的走了将近10分钟,又在一个白色的四层建筑前停下。
一名穿着内卫军制服的上尉替鲍里斯他们打开车门,面无表情的请他们下车,并要求他们进入那栋四层建筑,接受检查。
之前来过几次莫斯科,但进入克里姆林宫却是第一次,即便是重生者,鲍里斯的心里也很紧张,主要是这栋白色四层建筑,本身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鲍里斯、德梅尔以及瓦西里,三个人被上尉领进大楼,又在一层的大厅里,被各自分开。鲍里斯由一名同样穿着内卫军制服的女兵带领,直接上了二楼,被带到了一个紧挨着楼梯间的房间里。
“少校同志,请您在这里换掉身上的衣服,”房间内,女兵指着仅有的一张桌子,说道,“里面是浴室,您有15分钟的时间,可以简单的洗个澡,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新的军装,洗澡之后,您可以换上。”
“在这里?”鲍里斯看着那张桌子,迟疑道。
“是的,在这里,”女兵说道。
“那你……”鲍里斯看着对方,迟疑道。
“非常抱歉,按照规定,我必须守在这里。”女兵仍旧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当然,您也可以要求换一个人来接替我。”
鲍里斯无语,同时,也感觉异常的恼火,很明显,这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内卫部门的规定,而针对的对象,只能是自己这种低级官员,否则的话,怎么就没见赫鲁晓夫他们享受这种待遇?
不过,恼火归恼火,规定还是必须要服从,否则的话,鲍里斯相信自己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别以为战斗英雄有多大分量,从瓦西里身上就能看出来,大人物们关心的只是这一场胜利,而不是领导这场胜利的人。说到底,什么功勋啊,事迹啊,都是狗屁,职位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鲍里斯当着女兵的面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走进浴室,用最短的时间洗了个澡,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放了一摞崭新的军装,甚至连皮靴和皮带、袜子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又当着女兵的面,将这些新军服都穿上,鲍里斯禁不住叹息,可怜赫鲁晓夫同志的那点心意,在这儿全报废了。不过,再转念一想,估计自己的形象早就经由这些内卫人员之口,转到斯大林那去了,所以,赫鲁晓夫同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焕然一新的鲍里斯,在女兵的带领下重新下楼,而德梅尔和瓦西里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
三个人重新出了大楼,又上了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继续向克里姆林宫内开进。
乌棱宫,这是过去沙皇的行政大殿,而自从革命成功以来,尤其是在斯大林同志上台执政以来,这个地方都是举办大型宴会亦或是接待重要外宾的地方。
伏尔加轿车在乌棱宫外的停车场停住,一名内卫军少尉打开车门,领着鲍里斯他们走上宫前的台阶,最后,停在了宫门入口处。
“少校同志,人民委员同志在休息室等着你,”少尉将三人领进乌棱宫,穿过入口大厅,直接进了侧面的一条走廊,最后在一个双开扇的金色大门前停住脚步,说道,“你们两位请随我来。”
“人民委员?什么人民委员,又是哪个人民委员?”鲍里斯停在门口,眼瞅着少尉领着德梅尔和瓦西里走了,自己却是迷糊了。
迟疑了一下,鲍里斯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很快,右侧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穿着便装,个子不高却额头很大,脸上架着一副黑塑胶框眼镜的人出现在鲍里斯面前。
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和善,笑起来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会一下下抖动的家伙,鲍里斯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浑身上下寒气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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