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黑海气候的影响,夏季的克拉斯诺达尔天气湿润多雨,在经过了一周多短暂的晴朗天气之后,从昨天起,天空又阴沉下来,浓密的阴云像是覆满了灰尘的棉团一样,一堆一堆的淤积在空中,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鲍里斯乘坐的飞机,在下午三点钟抵达北高加索,降落在空军第4集团军驻地季霍列茨克的机场,随后,他乘坐早已准备好的军车,一路赶往克拉斯诺达尔。
车队离开季霍列茨克不到一小时,淤积在空中的阴云终于经受不住自身的分量,随着一阵狂风,暴雨瓢泼而至。
车里,鲍里斯坐在车厢后座上,翻看着一本书,一本以他这样的身份不应该看的书——德国人卡尔·曼海姆的《社会学系统论》,这位作者现在还活着呢。
因为阶级性的缘故,曼海姆的书在如今的苏联属于**,不过鲍里斯要想搞到一本的话,还是很容易的,即便是被国家安全委员会知道了,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事。
书看的并不多,只有二十几页,主要是鲍里斯的心思没有放在书上,而且他现在的心情很郁闷,那种倍受打击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的。
豆大的雨点打在车顶上,发出炒豆般噼里啪啦的脆响,令人心情莫名烦躁。
将书合起来,鲍里斯扭头看向窗外,此刻,车窗已经被雨水打花,透过车窗玻璃,能看到车子正经过一个被彻底摧毁的村庄,那残破的废墟、断壁残墙,看着犹如隐藏在水帘洞内的历史遗迹一般。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苏军在南线的反攻早已展开,北高加索战役的生意,领德军在这一战线上优势丧尽,库班空战更是将他们最后一丝胜算也打掉了。如今,德军在南线早已转入全面的防御,他们只能龟缩在以新罗西斯克为中心的塔曼半岛夹角内,被动的等待着苏军的进攻。
不过,战争虽然已经有了获胜的希望,但战争的创伤却已经在这片土地留了深深的烙印。在南线,德军撤退之前,将所有的城市、乡村全部付之一炬,公路、铁路、桥梁,几乎全数被炸毁,整个北高加索几乎化为了一片废墟。
对付暴行的只能是另一场暴行,对抗仇怨的也只能是更多的仇怨。最近一段时间,根据军事委员会的报告现实,在北高加索方面军内,出现了一些枪杀俘虏的恶行,对这种原本应当给与严肃处理的违纪行为,军事委员会保持了沉默,甚至在很多地方给与了粉饰,这就是一种报复的心理在起作用。
鲍里斯并不认为军事委员会的这种处理决定是正确的,此时的默许其实就等同于纵容,它将会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显现出更多的恶果。
不过,不认同并不意味会明确反对,鲍里斯同样也保持了沉默,毕竟此时苏联国内弥漫的复仇情绪很浓厚,这是一种民族主义情绪,一旦兴起便会剧烈翻腾,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的话,都会招来诸多的麻烦。
就在瓢泼的雨幕中,鲍里斯看到村镇废墟的正前方,出现了两辆车,一辆吉普车和一辆拖着榴弹炮的卡车,另外,还有几个军装的人正冒雨在炮车的后方站着。
鲍里斯的车越开越近,视线也越来越清晰,等到离着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鲍里斯才开出是怎么回事来。
原来,拉着榴弹炮的卡车陷进了泥坑里,那几个人正围着卡车查看陷坑的情况。
鲍里斯原本没打算理会这事,不过,车下的几个人在听到他的车开近之后,一名穿着少尉军服的人抬起右臂,向他的车做出了求助的手势。
“停车,”鲍里斯扭过头,朝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声。
“将军,这里并不安全,”坐在副座上的阿尔谢尼回过头来,他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停车,毕竟这里是前线。
“没关系,这里有我认识的人,”鲍里斯这时候正好在车外的人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有些惊喜的笑了一声,说道。
“哦?”阿尔谢尼疑惑的转过身,朝车外看了一眼,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些人的情况,就听到后面传来开车门的声音,仓促间回过头,却正好看到鲍里斯弯腰钻出车外。这可把阿尔谢尼给吓了一跳,现在可正下着大雨呢。
顾不得再说别的,阿尔谢尼拿起手边的雨伞,慌里慌张的跳出车外,而此时,鲍里斯已经同一个四方脸却被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将军抱在了一块。
说实话,鲍里斯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碰到老熟人,谢尔盖·谢苗诺维奇·比留佐夫,当初,鲍里斯指挥209营突围时身受重伤,在基辅养伤的时候,结识了这个同样刚刚负了伤的家伙。那段时间,两人相处的非常不错,只是在伤势复原,重返部队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谁能想到,分别这么久,两人却在这里再次重逢。
“你不是在南方面军给罗季翁·雅科夫列维奇同志担任参谋长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同比留佐夫拥抱了一下,鲍里斯眯着眼睛,笑道——雨势太大了,打在脸上隐隐作疼,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怎么,你这个总参谋部的作战部部长能来这里,我就不能来?”比留佐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
不过,话刚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鲍里斯的车,说道:“叙旧的话先放到一边,你的车怎么样?马力大不大?”
鲍里斯耸耸肩,说道:“我可不懂这些,怎么,想征用我的车?”
“我的车不行,老古董了,拖不动这大家伙,”比留佐夫指了指他那辆吉普车后面拴着的缆绳,说道,“换你的试试。”
鲍里斯点点头,回身朝赶过来给他撑伞的阿尔谢尼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去帮忙。
“你这个作战部部长不太称职啊,”看着阿尔谢尼带人去解缆绳,比留佐夫对鲍里斯说道,“难道你不知道罗季翁·雅科夫列维奇同志已经调走了吗?”
罗季翁·雅科夫列维奇就是指的马利诺夫斯基,之前的南方面军司令员。
“哦,什么时候的事?”鲍里斯有些惊讶,他微微偏过头,不让雨水直接打在他脸上。
“昨天莫斯科刚刚签发的命令,”比留佐夫说道,“他去了西南方面军,担任西南方面军司令员职务了,现在,南方面军司令员是托尔布欣同志。”
“瓦图京呢?”鲍里斯诧异的问道。
“呵呵,之前听人说你对瓦图京有意见,我还半信半疑的,没想到是真的,”比留佐夫看了他一眼,笑道。
鲍里斯对瓦图京直呼其名,这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比留佐夫能听出来一点都不意外。
“你还不是一样,”鲍里斯笑着反驳了一句,毕竟比留佐夫对瓦图京也是直呼其名的。
比留佐夫笑而不语,他等了一会才说道:“听说他被调到装备部去主抓人事工作了。”
好吧,到装备部去管人事,那就跟体育大学里学英语专业一样,永远都不是正途。
“我昨天就搭上飞机了,看来这段时间里错过了很多事情啊,”鲍里斯淡然一笑,说道。
“据说,昨天下午的时候,瓦图京向最高统帅部提出,他准备指挥西南方面军向奥列利河方向发动攻势,随后,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被调回莫斯科去了。”比留佐夫说道。
这回鲍里斯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瓦图京计划向奥列利河发动攻势,必然是为了顺奥列利河而上,迂回到哈尔科夫德军的后方。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不错,但瓦图京显然忽视了科涅夫的感受,人家哈尔科夫是草原方面军的进攻方向,他要与草原方面军配合作战不是不行,但前提是,这个作战计划应该由总参谋部提出来,当然,也可以由库尔斯克方向作战总指挥部提出来,而他这个方面军司令,提出这样的计划,非常的不妥当,非常的得罪人,而且一得罪就是一大票人。
在莫斯科的时候,鲍里斯可没为他在斯大林面前上眼药,这回,他又这么冒失的站出来得罪人,其后果可想而知,这么作下来,他不被调到后方都没天理了。
瓦图京回了莫斯科,西南方面军司令员的位置空出来,这个职位估计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充满了吸引力的,毕竟西南方面军也是库尔斯克会战的参与部队之一。最高统帅部将马利诺夫斯基从南方面军司令员的位置上,挪到西南方面军,然后再将托尔布欣安排到南方面军,这个调整可谓是……估计托尔布欣会有些不愉快的。
不过,鲍里斯听得出来,比留佐夫在谈到瓦图京的时候,幸灾乐祸的兴致分明很浓,看样子,瓦图京同志的确是不怎么会做人啊。
鲍里斯的军车,是由空军第4集团军专门为他准备的,别看他的军衔与比留佐夫相同,可一个大本营代表的身份,明显要比方面军参谋长高一些,所以,他的军车也要强的很。
缆绳挂上,在车轮甩起的泥浆中,炮车被艰难的拖出泥坑,而鲍里斯和比留佐夫两人,也赶紧逃到车上,躲避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