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炎热,所有人都在忍受着酷热的煎熬,但是和大明朝的煎熬相比,这点酷热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太子少保、平贼大将军,左良玉左大帅被李闯的贼兵给打败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
连能征善战拥兵百万的左帅都被闯贼打的丢盔弃甲大败而逃,身在淮扬之地的人们第一次用担忧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个叫***的逆贼,也开始重新估量大明朝的局面了。
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左良玉左大帅虽然骄横跋扈,甚至经常做出杀良冒功的事情来,但他依旧是剿灭天下贼寇的第一人选。
和其他一触即溃的官军将官相比,左良玉至少还能和各路贼军战几个回合,甚至还有几次不错的胜迹。有着和贼寇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俨然已是大明朝第一战将。
虽然有人说左大帅打的那些胜仗值得推敲,甚至怀疑他用假的捷报糊弄朝廷,却没有人否认左大帅的生存本领。
闯贼已经闹腾了这么多年,与之交战的大明官军将领要么被闯贼给干掉了,要么就是被崇祯皇帝给干掉了,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这个左良玉始终屹立不倒。
他最大的本钱就是手中始终掌握着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就算是当今朝廷也不敢轻易动他。哪怕左良玉左大帅把闯贼从陕西“剿”到了河南,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温言勉励,不敢下太重的责罚。
李闯最擅长就的是携裹流民,动辄就是百万之众。左良玉的套路和***完全一样,好似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他喜欢做的也是携裹百姓。
每到一处就强行征伐丁壮抢掠民财,动辄就屠灭村落,所以他的队伍规模极其庞大。虽然没有多少战斗力,至少还能弄出百万的规模。反正他也不会祸害到淮扬的地面上来,为了大明朝就牺牲一下其他地方的百姓吧。所以扬州的人们普遍还是认为左良玉是抵挡李闯的不二人选。
谁也不清楚左良玉到底是怎么败下阵来的,连朝廷都弄不大明白,反正已经败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好在李闯兵没有直接挥师北上去威胁京师,反而调头转向湖广。大明朝的中枢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战争的影响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战火波及数省,战线绵延千里,双方交战的兵力以百万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素来以繁华富庶著称的淮扬一代本就距离战场不远,马上就有成千上万的流民蜂拥而来。
如何处置流民,那是官府的事情,也用不着老百姓操心,但每一市井小民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巨大影响。
物价飞涨,尤其是米粮的价格,简直是一日三涨,已经到了让升斗小民难以为继的地步。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人口的进一步贬值:人市上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逃难者,满眼都是插着草标的老百姓。
这些百姓连遭天灾人祸,被李闯的贼兵和左帅的官军轮番折腾,早已经穷困之极。半大的孩子,只要给口饭吃就可以直接领走。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能卖十几缗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还不如一头毛驴的价钱更高。
文秀之等人虽不住的发出“民不聊生”的叹息,却始终认为这是“时局艰难”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甚至认为这是大兴民练的绝好机会。
现在的流民这么多,正好方面招募兵勇,甚至自作主张的从人市领回来一百多号流民。
看到这些衣衫褴褛饿的头昏眼花的流民,李乙丑坚决反对把这样的乌合之众编组成军。和文秀之反复商议之后,采用了一个折中的方略:先让这些流民在铁器厂干活,给这些流民一口饭,等他们的体力稍微恢复之后再从中甄选健者组建民练民团。
每一个流民都饿疯了,饭量大的吓人,尤其是铁器厂开了这个口子之后,每天都有无数灾民蜂拥而至,吵着嚷着要给李乙丑干活,只要给口吃的就行,工钱什么的根本就不必去讲……
就在这个时候,李乙丑的铁器厂发生了一件大事。
如同绝大多数的大事件一样,这件大事的起因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个匠人外出购买生活必备之物,遇到了市舶提举司的衙役,被几个衙役给打了。
那个提举司的班头虽然谈不上是什么豪强恶霸,却也是个欺压良善的青皮,颇有几个骄横的手下,在市井之间也是横行惯了的。就算是一般的大户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更加的不用提起一个小小的匠人了。
因言语不和,提举司的班头带着几个衙役当街殴打铁器厂的匠人。那可怜的匠人本就是外地的流民,怎敢于跋扈的地头蛇对敌,所以被打的很惨却不敢还手。旁边虽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却也慑于班头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正在跋扈的班头大逞凶顽之时,刚巧有一大群铁器厂的匠人路过。
这些过路的匠人本不认识挨打的那个家伙,却看到他身上的皂色衣裳:因为在整个扬州城中,只有铁器厂的匠人才穿这样的服色。
看到一起干活的伙计挨打,几十个穿着同样服色的匠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作威作福的提举司衙役打的抱头鼠窜,然后带着挨了打的那个家伙回到铁器厂。
当街殴斗这种事情本来微不足道,甚至不算是什么事情,但那几个衙役却气不过:好歹也是穿着官衣的,在地方上也威福了这么多年,却被一群外地来的匠人给打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乎,纠集了几十个人,带着锁链、铁尺等物到铁器厂来拿人。
铁器厂的几个主事都是经历过东平之战的盐贩子出身,见识过和鞑子厮杀的大场面,当然不会把这几十个衙役放在眼中。尤其是成为民练头目之后,自认也是有职权的“朝廷命官”,怎能容得小小的衙役到门口来撒野?
周六斤等人毫不示弱,一声呐喊便唤出几百个工匠,将铁器厂的大门一关就下了黑手。
当时殴斗的场面极其“惨烈”,几百个穿着统一服色的皂衣匠人一拥而上,把那几十个衙役打的哭爹喊娘惨叫不止!
周六斤等人本就有几分光棍气概,痛打了衙役之后,还把他们的衣裳剥的干干净净,扔到街上……
提举司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却又拿不出更多的人手来报复回来。于是乎,提举司的主官提举大人一纸诉状告到了臬台衙门。
本来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殴斗,却越弄越大,连三司衙门之一的臬台都惊动了。
衙役们欺凌百姓的事情做过很多,这般和他们针锋相对的却很少见,作为受害者之一的本地百姓抱着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心思,把这件事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有味的关注着……
作为铁器厂的东家,李乙丑当然不怕提举司的那些家伙,也想着趁这个机会打出自己的名声。而且他还接到了苏子朋的明确指示,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直接就拒绝了臬台提出的“赔偿银钱息事宁人”的“好意”,大叫大嚷着要和提举司“斗争到底”。
双方殴斗,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是影响却很大。事态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当初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都不肯服软,完全就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
在这个事情上,文秀之、孙启功二人充分发挥清流言官的优势,表现的比李乙丑更加强硬。不仅严词拒绝任何调停,更是直接越过了扬州本地府衙,把整个提举司大大小小几十个吏员告到了南京留守司。
就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竟然把整个江南士林搅动起来,尤其是那些东林党人,本着“帮亲不帮理”的传统,纷纷大骂提举司。甚至连“欺行霸市”“克扣税负”等等这些大帽子都丢了出来,完全就是一副要把提举司“赶尽杀绝”的架势。
东林党人本就善于扯皮,何况这件事情还占了理,一时间舆情滔滔,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大有一副要到北京城去告御状的架势。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扬州三司衙门也唯恐闹出不可收拾的大风浪,赶紧强压住了提举司,让提举大人和班头、衙役等人来给李乙丑登门道歉,还象征性的赔偿了一些银钱,总算是风平浪静息事宁人了。
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大明朝从来就不曾缺少过,过去也就过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
但是对于铁器厂和李乙丑本人而言,此事具有深远的影响。
在事态完全平息之后,铁器厂的匠人们依旧对此事津津乐道,并且当作是某种荣耀大肆宣讲:
“咱们东家是正经的五品,提举司最高的才是个从五品,当然不惧他们。”
“咱们铁器厂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揍几十个衙役还不是如同打孩子一般轻而易举?”
“那是当然了,现如今我穿着这身皂衣走在街上,便觉得腰杆硬了许多。”
“对极,对极。这些日子以来,街上的青皮混混见到咱们这些穿皂衣的,都远远躲开。咱们手艺人何曾这般风光过?”
经过和提举司的“战斗”之后,穿在匠人们身上的皂衣已经成为某种符号,而穿着皂衣的人们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形成一个团体。
相互之间,大家或许并不熟悉,甚至还有可能在干活的时候产生过隔阂,但是面对外人的时候,同样的装束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归属感。
只要是见到穿这种衣裳的,就会很自然的当成是自己人。大家共属于一个相同的组织,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个体了,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几百个穿同样衣裳的伙伴,还有一个指挥使东家……
李乙丑已经隐隐约约的明白了:或许这就是苏子朋说的集体归属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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