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碰撞的尖锐声响、武器划破肌肤砍在骨头上的钝响交织在一起,呐喊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惨烈的战斗中一蓬又一蓬殷红色的血雾喷出,瞬间就已白热化。
民兵们从来就不是视死如归的大英雄,更没有野心勃勃的“乱世枭雄”。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要是不能击败眼前的敌人,要是不能砍下不远处高高飘扬的认军旗,他们就回不了家。
经过数日鏖战,扬州民练早已甲破刀残疲惫不堪,却也在频繁的战斗中得到了锻炼。
以少量兵力冲击敌人的主阵,胜负难料,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但是李乙丑已经对大家说的很清楚了,东昌城不能破,至少在淮扬健儿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前,不能让鞑子的臭脚踏进东昌一步。
唯有死战。
至多是战死而已。
要想或者回到扬州,或者见到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娃和虽然粗手大脚却相依为命的婆娘,就只能拼命。
鞑子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只有采用这种冒险的掏心斩首战术,在能争取一个死中求活的机会。
要想有活下去的机会,必须要有战死的决心,因为身后就是东昌的城墙,大家已经被鞑子逼的无路可退了。
拼死一战的血勇中,还有那么一丝虚无飘渺的希望,因为在昨天晚上,每一个营官每一个队官,甚至是每一个小旗长,都给大家传达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此战必胜,因为李乙丑李指挥已经得到了神仙的指点,只要大家能砍下鞑子的认军旗,李指挥就可以借助神力扭转乾坤。
天上的神佛必然保佑每一个战士。
形势的逼迫和对李乙丑李指挥狂热的迷信,让每一个民兵都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勇气,纷纷挺起手中的长枪,用从来没有过的大力突刺、突刺、再突刺。
任何挡在眼前的敌人,必须被刺穿,然后继续前进。
突刺,这个看似简单到了极点的动作,却是无数次艰苦训练的结果,已经完全融入到了民兵的意识当中,甚至根本不用去想什么,只要刺出手中的长枪。
狭路相逢,勇者胜!
“砰”
杨晋祝并不是突击的主力,他和他的袍泽位于队伍的左肩位置上,随着一声闷响,凝聚着全部力量的长枪带着巨大的惯性刺进一个披甲战兵的腹部。没有任何思考,只是象平时训练那样顺势前冲,将垂死的敌人顶的仰面朝天的栽倒……
“促那!”嚎叫声中,八旗辫子兵抡圆了砍刀,劈头盖脸的砍下来。
“咄”“咄”,连续声响当中,两枚锋锐的透甲锥将跳起来的辫子兵洞穿出两个血窟窿。
杨晋祝和他的队友的任务的掩护身旁的弩兵,因为战斗太过于激烈,反而需要弩兵掩护他们。
左右合计的辫子兵猛然上前,一刀下去,那个刚刚帮助杨晋祝击退敌人的弩兵的人头就已经飞起,殷红的鲜血在心脏的强力泵射之下冲天而起,溅到杨晋祝的身上、脸上……
身后的两个弩兵已经射光了弩匣中的透甲锥,再也无暇重新装填,猛然抡起钢弩扑了上来。
腰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杨晋祝打了个踉跄,根本就顾不得查看,依旧仅仅抿着嘴唇,拼命刺出手中的长枪……
这些冲过来的民兵是从甲、乙、丁三营中临时抽调出来的精锐,经历数日苦战之后,已经可以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每一个枪兵都穿着双甲,只要不是以钝击的方式猛攻要害部位,精良的铠甲基本可以让他们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就算是承受了大力的劈砍,也会保持绝大部分的战斗力。
“进攻,不顾一切的进攻。”这是李乙丑李大人传授他们战斗技巧之时一直在重复的话语。
现在的李乙丑已经亲自披挂上阵,率领着直属的甲字营死死的垫在队腰处。
当他察觉到队伍前进的速度稍微减慢之时,毫不犹豫的把作为预备队使用的直属营调了上去:“甲字营上前迎敌,只许进攻,不许防守,前进!”
面对面的贴身**,最能考验战士们的士气和承受能力。
身边的战友随时都会倒下,满眼都是横飞的断肢和飞溅的鲜血,狂日之久的频繁厮杀,已经上他们逐步适应并且渐渐的麻木了。
这支杀红了眼的队伍其实已经不再需要李乙丑的指挥,完全是凭借最原始的本能,踏着敌人和自己人的鲜血,挺着长枪大步向前,,目标就是那面高高飘扬的清军主认旗。
混战当中,双方已经彻底纠缠在一起,指挥官的英明和睿智基本失去了作用,胜负和生死的关键完全变成了双方意志的比拼。
因为前进的速度太快,淮扬民练已经深深的陷入清军的队型当中。孤军深入从来就是兵家大忌,现在却没有人在乎这些,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就连身为监军的文秀之都被这种狂热血勇的战斗气氛所感染,穿着一身文官的袍服在队伍中举着样式华丽的佩剑高声叫喊:“胜负在此一战,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吾之愿也。就算是战死沙场,也能名留青史……”
没有人听他的喊叫,也没有人在乎是不是可以名垂青史,大家只有一个念头:砍下清军的主认旗,一举击溃他们的士气。要是做不到这一点,谁也别想回到家乡,谁也别想再看见那些至亲至爱之人。
李乙丑和他的直属营已经从后面增援上来,他的披风纽襻已经散开了一个,劈手了扯下来丢在地上,高举着战刀声嘶力竭的叫喊着:“神佛保佑,天下无敌,杀!”
神佛有没有真的在保佑这支队伍谁也说不准,但这句话却起到了强心针的作用。指挥大人亲自上阵杀敌的事实,还有那虚无破灭的神佑,仿佛浇在火焰上的烈酒,轰的一下就爆发了。
拼死冲杀的民兵们顿时士气爆棚,仿佛陷如天罗地网的垂死野兽,不顾一切的扑向敌人……
激烈的战斗中,手臂被辫子兵的重刀斩断,喷涌着鲜血,受伤的民兵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依旧狂吼着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和敌人纠缠在一起,为身后的对手创造格杀的机会。
冒着腾腾热气呈现出粉红颜色的肠子已经流出体外,被地面上的血污和泥土沾染的如同最肮脏的垃圾,却仍然死命向前,紧紧的抱住敌人,用手撕用牙咬,直到死亡降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虽然有这个时代最精良的装备,淮扬民练的伤亡依旧以不可阻挡的驱使飞速飙升。
前面的乙字营已经彻底打残了,包括重伤者在内,还活着的已不足四百人,伤亡已经过半。若不是直属营及时的增援,已经可以直接取消这个建置了。如果算上前几日的伤亡和重伤者,已三去其二。
在冷兵器时代,这是一个完全不可想象的伤亡比例。直到现在还没有崩溃,这已经不是奇迹不奇迹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人会相信的问题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承受着惨烈的伤亡数字,不顾一切的拼死猛攻。
满洲辫子兵素来有敢战的威名,在淮扬民练不要命的狂攻之下,曾经让他们骄傲的悍勇似乎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虽然已大量杀伤明军,却没有瓦解他们,反而激发出了他们更加坚韧的战斗意志。
辫子兵的战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以勇猛的攻击和惨烈的杀伤震撼敌人,瓦解敌人的战斗意志。在经过第一轮战斗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象赶羊一样追着敌人随意砍杀。
但是今天的局面完全不同。
八旗披甲战兵的数量本就不多,在激烈的对战中同样伤亡惨重。战至最后一兵不卒从来就不是他们的宗旨,因为他们是来抢掠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拼命的。
在完全看不到胜利的情况下,他们也在期待叶布舒撤退的命令。
可惜的是,叶布舒似乎要把这些跟随他的八旗子弟全部损耗在这里,直到现在都没有派兵过来增援,更没有发出撤退的命令。
开始消沉下去的战斗意志,往往是整体崩溃的征兆,李乙丑马上就很敏锐的察觉到了。
“鞑子已经不行了,冲过去,冲散他们。”
当淮扬民练再一次提高前进的速度之时,精锐的八旗披甲战兵虽然没有马上崩溃,却也再无恋战之意,毫无悬念的调头就跑。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在生死交错的肉搏战当中,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生和死的考验,时时刻刻都有鲜血在飞溅碎肉在洒落。刚才并肩作战的战友随时都会倒下,死亡也随时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活下去是每一个生命最基本的本能,而这种本能积蓄到一个阀值的时候,最终就会突破纪律的约束,崩溃也就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只要战斗一直进行下去,伤亡数字必然会逐渐激烈,不管多么强悍的军队,都有崩溃的时候。衡量强军的标准,从来就不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因为在冷兵器时代那种极端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
衡量虎贲强兵的唯一标准就是: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只要能够事先让敌人先于自身崩溃就可以了。至于装备的精良程度和战斗素养等等这些,只不过是保证这个基础的条件而已。
当作为主要战斗力的八旗披甲战兵调头后退的时候,清兵就已经算是失去了战斗意志,他们已经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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