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已近丑时。
挂于苍穹之上的下弦月已渐渐斜了过去,漫长的冬夜在李乙丑的感觉当中似乎变得无比短暂。
“时辰不早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那边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苏兄放心,乙丑已安排的妥妥当当。”
“好,那就收货吧。”
紧接着,一个沉甸甸的粗纸盒子就出现在抽屉当中。
这些时日以来,每到结束“笔谈”之时,苏子朋都会把早就准备的东西给李乙丑送过来。
只拎了拎份量,李乙丑就知道这个粗纸盒子当中装的什么物件儿:既然是铜胎小炮最关键的部件。这些细小精密之物看起来虽不显眼,却是铜胎小炮的技术核心,大明朝根本就造不出来。
通过那个小小的抽屉,先把铜胎炮的关键部件给了李乙丑,紧接着就是弩弦、钢片等零件了……
连通两个时空的抽屉成了货物输出的通道,一包又一包甲片、钢环等等细致精巧的原料,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大明朝。
因为抽屉太小,一次只能送过来一包,等到苏子朋把全部物品都给李乙丑送过来之后,已是丑时末刻的光景了。
“好了,先给你这么些吧。过几天我再给你剩余的部分,你需要什么东西,就象以前那样给我留下纸条即可。”
“谢苏兄。”
“我先去休息了,你忙你的吧。”
“好。”
整理了一下和苏子朋“笔谈”的那些纸条子,随手丢近炉火当中,眼看着这些可以证明苏子朋存在的东西在火焰中化为灰白色的细碎余烬。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李乙丑才放下老屋的门闩,挑开厚厚的毡帘子来到院中,舒展一下僵直的筋骨呼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信左右无人之后才来到墙角。
“啪”“啪”“啪”的击掌几下,发出暗号之后,早已在高墙之外等候良久的李初九马上做出了回应。
象以前那样打开小小的后门,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在黑夜的掩护下一闪而入。
“如何?”
“回将军,都已经准备妥当。外面那几个兄弟,都是以前的老手,绝对忠诚可靠。”
“好,开始吧。”
好一通忙碌之后,和李初九一起,终于把那些东西全部搬了出去。
“放入仓库,好生看管,若有泄露,唯你是问。”
“初九明白。”
李初九躬身退下,隐隐的车轮声过后,再一次陷入冬夜的沉寂当中,仿佛这一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崇祯十七年,甲申,注定是一个让后世史学家用浓墨重彩来记录的年份。
李自成开国的消息刚刚传来,虽然让人震惊,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位反贼头子把大明朝折腾的焦头烂额,几度起落几番胜负之后,现如今已经在事实上把朝廷的势力从西北抹的干干净净,就算不是土皇帝也是事实上的西北王了,开国还是不开国只不过是走走形势而已。
刚刚开国的李自成似乎很着急,在击败了孙帅之后,马上兵分两路呈席卷之势汹汹东进。
不得不说,李自成摆开了一副大的吓人的进攻姿态,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绝对是朝着京城扑过去的。
闯军号称百外雄兵,又有那么吓人的架势,就算是踩也能把京城给踩平了。奇怪的是,各地百姓甚至是京城中的百姓都不怎么看重这个事情,甚至没有意识到刀兵血火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厚厚的帷幕……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李自成的本质:流寇。
李自成扯旗造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初大闹河南席卷湖广,闹出的声势未必就比这一次小了,可他哪一次站稳过脚跟?还不是来如火去如风的席卷过后留下满地浪迹就肆虐其他地方了么?
流寇就是流寇,流窜数省的瞎折腾是他们的本性,他要是真有和大明朝争天下的雄心壮志,就应该安安稳稳的留在西北,好生经营几十年,效当年李唐代隋的故智慢慢积攒实力,趁着朝廷被内忧外患折腾的有气无力之后再出兵。
当年的太祖洪武皇帝就是秉承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才在众多的义军中脱颖而出,打造出大明朝的三万里河山。这个李闯连缓称王广积粮的战略都不懂,这么急吼吼的出兵,分明就是个难成大事的流寇,最多抢掠一番也就走了。
就算他能打到京城,又能如何?当年的八旗兵也曾数次打到天子脚下,大明朝不也平安度过了么?
至于那百万雄兵,不过是一群吃不上饭的叫花子罢了,乌合之众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几乎在所有人的思想当中,并不认为李自成的举动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人们甚至已经习惯了。就连大明朝廷都已经有些麻木了,面对来势汹汹的闯军,根本就没有当作是生死攸关的大战,只是进行了一些常规意义上的部署和调动……
对于扬州本地的百姓而言,这一年的新年和往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街面上的流民更多了些,物价更昂了些,生计似乎也更加艰难了一些……
好在扬州得到了大运河的天然便利,越是兵荒马乱的岁月,漕运就越发重要,自然也就是需要更多的人力。只要不是懒汉,随便去埠头上做力夫或者是当船工,总能找到一口饭吃。
新年是最重大的节日,不管平时的日子过有多恓惶,过年做要买几斤肉,要是光景稍微好一点还得沽点酒,就算人不吃还得供奉神仙和祖宗不是么?
所以,荣家的香油铺子着实做了一阵的好生意,随着新年的过去,生意瞬间一落千丈。过年之前都把油盐佐料买齐了,谁还会在正月里来买?
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过了初五就算是把年过完了,就要琢磨以后的生计。往年的这个时候,荣六指早就开始召集族中兄弟,准备去码头上当力工,好歹也能赚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今年却一反常态,已经过了元宵节,正月都已经过半了,荣六指还是没有出去卖力气赚钱的打算。
因为非常简单:女儿的婚事。
当时的保媒之人秀之大人已经升为学士老爷了,荣家未来的女婿更是成为堂堂的侯爷,名动天下的荡虏将军,东昌一战天下瞩目。尤其是阵斩奴酋皇太极之举,更是哄传宇内尽人皆知。
东昌大捷的消息传到扬州之后,荣家激动的不知所措,荣六指更是觉得无比荣光。逢人就大肆宣讲荡虏将军的荣耀,见人夸赞李爵爷的功劳,仿佛李乙丑的东昌大捷和他这个卖香油的贩儿有很大关系似的。
细细的说起来,还真和他有些关联:学士代李乙丑提亲的事情已渐渐传来,要是这桩亲事成了,荣家就成了荡虏将军的妻族,顶近顶近的亲缘,怎能说没有关系呢?
这个事情传开之后,不光是荣六指一家人,就是荣氏宗族中的叔伯子弟也觉得面子上十分光彩,连平时讲话的声音都高亢了几分,走在路上都会很多相熟不相熟的人请吃酒呢!
不过好景不长,没有过多少时间,又有传言散布开来:据说李家的老太爷极力反对,这桩婚事注定是成不了的。荣家妄图攀附高枝,纯粹就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如今的李乙丑李大将军战功赫赫名动天下,又曾进京陛见过当今万岁,肯定是要重用的国家栋梁朝廷柱石,多少名门望族的千金大小姐盼着嫁给这样的大英雄呢,怎么会轮得到一个卖香油的贩儿之女?
那荣翠儿很多人都见过的,既没有西子那般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有君那般的敏捷才思,纯粹就是个其貌不扬声明不显的普通丫头,竟然妄想嫁入将门,想想也是没可能的。
种种这般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两家住的很近,荣六指也听说了李家老太爷对于此事的反对态度。那个保媒之人秀之大学士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种种迹象表明,这桩婚事真的只是镜花水月,小小的市井人家想要匹配国之英雄,终归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荣六指也曾暗暗的劝过女儿,希望她不要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再做嫁入将门的美梦,随随便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安稳人家嫁了出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想不到的是,平日里恭顺懂事的翠儿竟然表现出了十分决绝的态度,言成“将军并未言及悔婚之事”,保媒之人学士也没有“索要以前的订礼”,这桩婚事还是大有希望的,她一定会等下去。
在荣六指看来,这根本就是女儿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当时的大学士只是上门提亲,根本就没有正式的定过亲事,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悔婚不悔婚的说法。至于大学士留下的那枚法钗和那串珠链,虽然翠儿整天抱着这两样东西视如性命一般宝贵,荡虏将军是何等的英雄任务,估计早就把这点东西给忘记了吧……
想不到的是,平时素来听话懂事的翠儿却在这件事情表现出了惊人的固执,不管怎么劝说,都坚持要等下去,等着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用八抬大轿把她迎娶过门……
“哎!”荣六指长叹一声,一边守着冷冷清清的香油铺子,一边暗暗为女儿发愁:现在看来,当时大人来提亲,并非就是好事啊,若是这桩亲事不成,翠儿又不肯嫁给别家,岂不是害了女儿么?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子挑起,荣六指抬眼一看,顿时惊的目瞪口呆,赶紧起身站立慌慌张张的迎了上去。
因为过于慌乱的缘故,把板凳都绊倒了,却不觉得疼:“小人见过……见过……李……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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