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月大云稀的好天气,忽然就起了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些云朵,不大的时辰就遮蔽了星月,潮热的夜晚变得冷嗖嗖,也不晓得会不会落下雨来。
老黑这一值需得等到明日午时才能轮换,受在武库头道门早就厌烦的不行了。奈何刚刚转投了清军,不敢太过于放纵,要不然的话早就找机会寻快活去了,谁愿意在这乌漆麻黑的夜晚当值看门了?
几个汉军和满洲牌子头正在门口的耳子房里吃酒耍钱,为了防止当官的查岗,专门有帘子把窗户遮了,只留下老黑和几个刚刚投靠的新兵守在门口。
昏沉沉的夜色当中,一队士兵从南边过来,立刻引起了老黑的警觉。
这个时辰不应该有人出现在武库附近,若是来领取甲胄器械,上官应该早有命令,而且这一队士兵出现的方向也不对头。
多年的行伍生涯让老黑变得异常机警,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大扎枪,扯开嗓子吼了一句:“口令!”
“你娘的口令,是我。”
若是对方喊不出口令,老黑肯定会大声呼喊,远远的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放下戒备之心,把扎枪靠在墙边,笑呵呵的喊道:“二爷?你怎的来到这边了?”
旁边当值的几个士兵也大声吆喝起来:“是谁?离开这里,不再过来了,当心满洲老爷抽你们。”
老黑笑道:“都别瞎咋呼,是熟人,找我的,找我的。”
黑暗当中,一个身影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念叨:“今儿个弄了只烤羊,给老四和小七送羊腿来了。”
“烤羊,啥时候弄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今儿晌午我们还吃酒了呢。”
“把他娘,好吃好喝的怎就落下俺了?老四和小七儿怎不曾提起过?”
方二爷已经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瑞丰楼的烤羊,地道的很,还热乎着呢,匀你一条,剩下的我给老四和小七送过去……”
“还是二爷敞亮,有好处总不忘了我老黑。只是老四和小七儿在二道锁那边,谁也过不去。”
“我也不行?”
“二爷也知道咱们的新主子是什么脾气,屁大点的事情也通融不得,串岗是要吃鞭子的。”
“那好吧,我就不过去了,东西留给你……那边的几位兄弟,别傻站着喝风了?没有喝够还是怎的?过来一起开开荤吧。”
几个当值的士兵笑嘻嘻的靠过来,刚刚撕开纸包之时,二爷身后的那一小群人猛然扑上来,三下五去二,干净利索的将当值士兵放翻在地。
当带着鲜血的刀子抵住了老黑的咽喉之时,老黑立刻就傻眼了:“二爷,二爷……这……兄弟没得罪过你……”
“别说话,要不是还念着咱们兄弟的情分,你早和他们一样死透了。我给你透个实底儿,二爷我已是荡虏军锄奸营的人了……”
荡虏军?扬州的荡虏军?
锄奸营?那让人闻风丧胆的索命阎罗?整天笑哈哈的二爷怎么会是锄奸营的人?
老黑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
“老黑兄弟,大道理我也不说了,为了保你这条命,哥哥我很是费了一把子力气。你要是愿意反正,咱们还是好兄弟,你若还是想跟着鞑子当汉奸,那也由你,来年的这个时候,哥哥定然会念着往日的情分给你烧点纸钱。做人还是当狗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黑做梦都没有想到人缘极好的二爷会用如此杀气腾腾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形势,顶在咽喉处带着的匕首让他别无选择:“好,好,二爷要俺干啥俺就干啥……”
片刻之后,老黑来到耳子房的门前,身后跟着十几个已经抽刀在手的矫健身影。
方二爷用匕首抵着老黑的背心:“兄弟,喊话吧,你要是捣鬼,须怪不得哥哥心狠手黑。”
老黑苦笑着:“二爷,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还能捣什么鬼?既然二爷已经这么干了,兄弟说不得也的陪你到底……”
“索爷,索爷,你出来一下。”老黑压低了嗓音朝着耳子房里边低喊。
“啥事?老子今天手气背,别他娘嚎丧了……”
“索爷,上峰有令,派人下来取军械,索爷您给开个门儿……”
“大半夜的,取鸟毛的军械?是阿尔喇的人么?”不耐烦的叫骂声中,耳子房门打开,一个脑门乌青拖着细细发辫的汉军旗士兵走出来,敞着褂子搓着胸口:“军据呢?给我瞅瞅……”
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响,这位索爷已软软的躺倒在地。
下手狠辣一击致命。
“再喊人出来……”
在老黑这个内鬼的配合之下,不大的功夫就将头道门耳子房里当值的守军解决的干干净净。
距离武库两射之外,就有一个兵营,兵营的外面有站岗的卫兵,巡逻的小队来来往往,站在这里都能看得到。所以下手之时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千万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免得惊扰了不远处的清兵。
从尸体上取出钥匙,走到武库门前。
武库的门共有四扇,沉重而又厚实,若是使用强力手段,除非是火炮或者是锤车硬攻,否则很难突破,而且一定会惊动不远处的清军。武库为军事重地,即便是在白天也会守卫森严锁钥重重,除非是持有相关书才能进到头道门里头。
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来到二道锁之前,如刚才那般,让老黑高喊着老四和小七儿的名字,骗开了大门。
和刚才一样,老四和小七儿被刀子顶着脖子,在方二爷的人情和死亡的双重威胁之下,临阵倒戈了。
晚上取军械本就有过先例,通常都不会取太多,所以也没有人在意,在小七儿和老四的带领下,守夜的士兵带着他们进到里边,正要验看书,就被人从后面抹了脖子。
剩下的事情已经非常简单,将几个缩在毡垛子上打瞌睡的受库士兵干掉,做的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方二爷带来的这些人显然已经做惯了杀人的勾当,一个个手法熟练协同配合,一点时辰都没有耽搁。从尸体上取出房库各个隔间的钥匙。
库房的门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开,见到堆积如山的物资,众人忍不住的发出惊叹之声:“这么多的东西,万万不能留在鞑子手中……”
成捆成捆的刀枪堆放的已经顶住了驼顶,燕尾、鱼尾、阔口等各种箭矢用毛毡盖着,旁边还有数以万计的透甲锥。各色皮甲、布甲、营帐、被服、马围子堆放在最外层的几个隔间了。里边是数不清的布帛、皮棉和皮革。
远处的几个隔间还堆放着一些已经上了铆钉的大型四方木材,显然是用来打造大型器械的半成品,生漆、桐油的储备也不在少数。
这全都用来做江北防御的物资,如今却落入了鞑子手中。要是全部都用到战场上,也不知要造成多大的伤亡。
过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最有价值的目标:大炮。
十几门大炮刚刚刷过,夯药的木锤和装药的木铲子已经分列好了,看样子马上就要运走。
“炮已经找到了,药应该在相反的方向。”
按照军中惯例,火炮和火药从来都是分开存放,以免出现意外。找到火炮之后,火药的位置其实已经算是很明确了。
很快,就找到火药库房,这些都是史可法准备用来防御江北的重要物资,还有数量更多的硝石、硫磺、火硫油、水硝油等原料。
“好了,准备动手吧,去一桶桐油过来。”
方二爷搬来了一桶五十斤的桐油,李初九撬开之后,取了一小团毛毡,蘸饱了油,凑在火上点燃了,然后将燃烧起来的毛毡塞进炮口。
其他几位锄奸营的勇士也有样学样,纷纷把着火的毛毡塞进大炮里边。
小小的一团毛毡起不了多大的火,只看到一股股黑烟从炮口冒出,散发出呛人的味道。众人不住的往里边添着油,让炮身越来越热,片刻之间就已经不住手了。
从后面打开火炮的药室,解开裤子朝里边撒尿。
滋儿滋儿的水汽腾起之时,隐隐听到一阵阵密集而又轻微的爆裂声从炮身内部传来:这个时代的火炮内胆大多用铜,最容易受热。在烧红的铜胆上撒尿,会让火炮的内部结构因为热胀冷缩的作用下产生无数细小的裂纹。从外表看来,似乎是一门新炮,但早已没有了密闭功能,成了漏气的蜂窝状,若是使用的话,火焰肯定会从后面炸出……
利用冷热原理毁坏火炮的内胆,是最便捷省力的方式。
“好了,拖点毡子过来,准备动手。”
众人纷纷拖动毅然的布匹、毛毡等物,散落的到处都是,然后将桐油、火硫油泼洒在棉花、被服之上……
李初九拎起一袋子火药,在袋子底部撕开一个小口,一边走一边将火药洒在沿途,形成一条黑色的“线”,一直延伸到了外面。
众人似乎早就事先演练过,纷纷用油、火药等物布置起来……
因为担心火势不够均匀,方二爷和老黑等人一起,把棉包扛过来堆砌在武器、铠甲的垛子旁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有洒了几桶桐油,泼上很多生漆,将棉花成成黑乎乎油腻腻的一堆……
“好了,撤。”
一声令下,众人急急的出了武库,就在李初九准备点火之时,却被方二爷给阻住了:“李营官,你看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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