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又有二十多个新鲜的人头挂上了城墙,招来一大群嗡嗡乱叫的绿头苍蝇。
这些脑袋,既不属于清军奸细,也不是投敌叛国的汉奸,而是扬州城中的百姓。
战端一开,必然生灵涂炭,对于绝大多数而言,战争就是绝对的灾难,但对少数人来说,战争就是发财的绝好机会。
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大发战争财,这种人从来就不曾缺少过。
对付这种人,不必同情也不需要手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一绳子捆了游街示众都是轻的,闹腾的太不像话,就直接砍头了。
看这些奸商的脑袋,还真的和荡虏军无关,和李乙丑也没有半点关系,这是扬州府的战时律法。
知府任民育任大人从来就是个安民如子的好官,在扬州任上着实积攒了很不错的官声,哪怕当初的荡虏将军李乙丑大肆敲诈盐商富豪,任大人都出面说和过。
只不过这一回,真的是让任知府动了肝火,居然说砍就砍,走什么样的人情卖什么样的关系都不管用,一口气砍了二十多个奸商的脑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那个整天如同笑面佛一般的知府大人,比“凶名在外”的荡虏将军一点都不逊色,该杀人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手软。
如此雷霆做派,除了震慑不法奸商之外,更大的作用是让百姓们真切的感受到今时今日已不同于以往,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为战争让路。
除了震慑大发战争财的不法奸商之外,任知府还把快捕、站班、巡街三班衙役全都派上街头,严防有人趁机作乱。
当火烧武库、焰焚粮仓的消息传来之后,任知府高兴的大叫起来,顿时对守住扬州多了几分信心和底气。
自古以来,打仗最讲究的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城外的清军有几十万之众,刚开始打就断了粮草供应,多铎肯定坚持不了多久,这显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和任知府的盲目乐观相比,史可法和李乙丑等人却知道真正的大战即将开始了。
泗州的粮草和军备物资本就是明军留下的,就算是丢了也没有伤害到清军的根本,多铎的实力还在,而且始终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局面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乐观。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多铎必然会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抵消物资损失方面的影响。
事实果然如李乙丑所预想的那样,仅隔了两日之后,清军南下以来最大规模的攻势迅速展开。
战斗从拂晓时分开始,一直打到未时末刻结束,多半天的工夫,外围的两道防线被突破,中央地带的守军接连后退了七八里。
这种系统化的作战方式,战线蜿蜒纵横,绵延百里,主战场的战斗虽然结束,边角地带还在战斗当中,具体的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上来,但是根据史可法的粗略估算,应该不会少于四千。
布置在外围的明军总共只有三万多,一日之内就承受了四千甚至有可能更大的伤亡,居然还没有崩溃,还能进行有组织的撤退,至少在当时看来,已经算是相当能打的了,绝对对得起南边的小朝廷,也对得起史可法史大人了。
部将史德威满脸焦黑的炭烟,头盔的束带子已经断了,皮甲的纽襻也开了一个,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如同披风:“督师,兄弟们是真的卖了力气,玩儿了命的拼杀。咱们的损失虽重,鞑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报个破敌万余,实在对不住兄弟们。”
明军占据了绝对的地形优势,又是典型的以逸待劳,在自身承受巨大伤亡的同时,也给进攻的清军造成很大杀伤。初步估计,敌人的伤亡数字不会少于六千。
在整个崇祯朝的对清战争中,双方的伤亡比例能够达到一比一,绝对可以算是当之无愧的铁军。在扬州城下能够实现二比三的战损,可谓战果辉煌。别说报个破敌万余的军功,哪怕是报歼敌三万,都算是相当厚道的了。
只是眼下还远远不到论功行赏的地步,要是守不住扬州,说什么都是虚的。
遥望南方,史可法低声说道:“撤吧,让兄弟们全都撤下来,后面有人接应。”
撤?
虽说明军伤亡甚重,却没有到需要全线撤退的程度,打的这么惨,忽然要放弃为止浴血的防线,让史德威着实想不通:“为何要撤?”
为什么要撤退?史德威不明白,史可法却明白的很。
外围战场上,史可法的本部人马算是打的相当不错了,但右翼的扬州守军已经不行了。
扬州总兵官李栖凤,监军高岐凤一直都在叫苦,要求撤退的报告已经打了两次,看样子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就算史可法的本部人马还能坚持,若是侧翼坚持不住的话,很快就会发展成为全线崩溃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更加重要的是,作为扬州之战主力的荡虏将军李乙丑极度怀疑“二凤”的战斗意志,象防贼一样防着他们,甚至专门在“二凤”的身后垫了荡虏军的两个营,一来是为了支援,更主要还是防止他们崩溃。
“我部人马全部撤出,垫在李总兵身后,轮换下李荡虏的部曲,后面的正面防御就交给他们了。”还有些真心话,却不方便在这个忠诚的部将面前提起,那也是李乙丑对史可法明明白白表示过的:
“扬州一战,必然血腥惨烈而且旷日持久。多铎的主力还没有压上来,就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扬州守军和史部人马不足以承受高烈度的战斗和更加惨重的伤亡,为了避免军心士气受到打击,荡虏军有必要对敌人和友军展示一下自己的战斗力,以提振民心士气。”
历朝历代,如李乙丑这样的地方实力派总是会想方设法的避开惨烈的战斗,总是会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象李乙丑这样主动求战主动替友军挡箭的行为还真的不多见。
史德威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李乙丑对明军战斗力的怀疑态度,但荡虏军亲自出马迎战的决心让他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的接受这个安排。
当日晚些时候,外围明军大踏步的后撤,一直撤退到四五里之外的内层防线边缘,和扬州本地的人马汇合于一处。如此一来,负责内层防线的荡虏军就成了突出部,汇合之后的官军虽然数量很多,却成了侧翼的偏师。
清军衔尾而进,很对就又形成攻守对峙的局面,双方的军队相互顶着对方的咽喉,好像很有默契一般没有都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一直到了入夜之后,清军才发起了两次规模很小的进攻,稍微受挫之后就主动退了回去。
试探,这是在试探。
试探过后,就要进行雷霆电闪般的攻击了。
当天深夜,荡虏将军李乙丑亲临战斗第一线,召集所有队级以上的军官进行战场军议。
李乙丑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荡虏军存在的意义,荡虏军最天然的使命就在这里,就在扬州城下的这片战场之上。可以不在乎任何一条防线,但绝对要对清军的有生力量进行最大程度的杀伤。”
战争有很多种解释,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字:杀人。
战线交错纵横,防线凹凸,李乙丑的目的就是杀人,给敌人造成尽可能多的伤亡,要将扬州城下的这片战场变成血肉磨房。荡虏军不是不能后退,但每一次后退都要有价值,后退的意义在于让敌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代价!
后半夜,刚刚从城西铁器厂生产出来的十七门铜胎小炮送到了前线,一起送达的还有八千多支羽箭和荡虏军早已用习惯了三千多枚弩用透甲锥。
作为荡虏将军的直属部曲,甲乙二营列在最前,由李乙丑亲自坐镇指挥。
相对于战斗第一线的紧张气氛,作为荡虏军后勤总基地的城西铁器厂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状态。
熊熊炉火彻夜不熄,通红的铁水在模具中成型!
无数工匠将布帛、皮革、金属等原料加工称为甲胄、刀枪……
哪怕是最年轻的童工,也用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把羽箭、枪尖打磨的光亮锋锐。
城西铁器厂培养出来的熟练匠人,正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给铜胎小炮的子炮计量、装药,旁边的学徒们正用粗布把这些杀人利器包裹起来,每五个用麻绳捆绑在一起,然后装进用锯末木屑作为填充物的木箱当中……
在荡虏将军府中,年事已高的李老太爷一夜未眠,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在院子里都转着圈子。
临到天亮之前,素不信奉鬼神的李老太爷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找来一尊佛像,急急忙忙的供上香烟火烛等物,仿佛最虔诚的善信之人,跪倒在香烟缭绕的佛像之下,口中念念有词:
“佛爷在上,我李存忠这辈子都没有怎么真心的信奉过神佛,这一回临时抱佛脚,不为长命百岁,不为儿孙满堂。我这种平生没有行过什么善事的老家伙,能活到这般岁数已是心满意足,只求佛爷显灵,佑一佑我那乙丑孩儿,保佑他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我那乙丑孩儿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想必佛爷早已知晓。旁的我也不敢许,只要能保佑我儿守住这扬州一城,我李存忠可许佛爷,以后必在这三万里河山之内广修庙宇大兴佛堂,我还许下佛爷三百座金身和三百年的供奉……”
“若是佛爷你不佑我儿……”李老太爷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素也未积德行善,佛爷是不是会保佑李乙丑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脸上的虔诚表情顿时消失不见,面目扭曲的瞪着眼前的慈悲佛像:“旁的大话我也不敢说,我儿败亡之时,老子一定会放一把大火,将扬州所有的庙宇和佛像统统烧光,便是下到地狱里头,老子也和你撕扯个没完……”
这一刻,老阉党的阴狠和毒辣在李老太爷的脸上展露无余,仿佛凶神仿佛恶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