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大明官军,于带兵的长官一起投降,改头换面把脸一抹成了清军,调过头来就打明军,谁的手上没有沾染鲜血?
若是反贼,投靠了明军或许还好说一点,可现在是清军的身份,投过去能有好下场么?
现如今这般境地,什么下场不下场的已不重要,只要能挣一条命回来就已经算是烧了高香,可荡虏军能给一条活路么?
那几个心腹亲信看出了头目的犹豫和动摇,猛然将他架起来,簇拥成一个小小的人潮,带着他冲到阵前,按下手中的刀枪伏拜在地,高喊起来“降了,降了,我们降了……”
正在激战之时,突然投降,荡虏军似乎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已经挺起的长枪顿时止住。
这一刻,战场上出现非常诡异的一幕。
正在激烈厮杀的双方好像很有默契一般,几乎同时停手,谁也没有任何动作,全都楞楞的看着,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最奇怪的是,这种僵持不战的局面维持了很久。
荡虏军也不知道是应该把这些阵前投降的敌人当场格杀,还是应该接受他们的投诚。
自开战以来,双方都是极力试图打断对方的进攻节奏,并且为此付出了无数条生命,结果都没有实现这个目标。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几十个投降的清兵反而让已达白热化的战斗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间歇。
过了一会儿之后,后面的清军似乎刚刚缓过神来,督战队哇哇大叫着冲上来……
手持长枪的荡虏军战兵还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依旧不晓得应该怎么做。
“滴——滴——滴”“滴”“滴”
随着三长两短的铜哨声,荡虏军的钢弩射出一个非常大的仰角,白茫茫的箭雨划破天际,越过众人的头顶……
身后的炮火似乎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在一瞬间齐鸣,在轰隆隆的巨响当中截断了后续清军的前进道路。
前面的荡虏战兵这才明白过来,趁势前冲,仿佛遇到礁石的激烈一般,绕过跪地投降的这一小部分清兵之后,重新合拢在一起,将他们包围在正中偏后的位置上。
跪在地上的清兵这才松了一口气,悬在心中的那方巨石终于落在实处。
亲眼看到荡虏军“招降纳叛”之后的清兵,心理上已经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突然之间,军阵之后传出一声整齐的呐喊:“降者免死!”
“降着免死!”
这句话好似具有某种难以言表的魔力,等到荡虏军的枪兵趁势前冲之时,跪地投降的清兵顿时出现了一大片……
荡虏战兵已不再理会这些阵前投诚的清兵,一越而过,直接就对上了从后面冲上来的督战队。
督战队确实凶狠,却也只是对那些炮灰而言。
大规模的集群作战,督战队对上战兵,毫无悬念可言。
凶残的督战队很快落败,丢下二十来具尸体急急忙忙的退了回去。
请脆脆的锣声响起,清军终于开始整体后退了。
战斗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再不顾一切的催着那些投降不久的士兵去送死,无疑会引起更大规模的阵前倒戈,佟图赖没有那么傻,刚一听说有人投降的消息,马上就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阵地上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道,横七竖八的尸体散落在断刀残枪之间,破败的旗帜随处可见,到处都是还在燃烧的火焰。流淌的鲜血已失去了触目惊心的殷红眼色,正在凝固成黑乎乎的半流体状态,周遭沙土的眼色也变深了许多,仿佛吃饱了雨水的肥沃土地。
看着退下去的清兵,扬州知府任民育第一个喊出赞叹之声:“真不亏是天下第一强兵,扬州无忧了,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好像会传染,其他观战的扬州父老也纷纷发出同样的赞叹:
“虎贲健卒,进退有据,勇猛刚烈,此不为强兵乎?”
“真是惊心动魄啊,别说让我提刀上阵了,光是这么远远的看着,就已经唬的两腿酥软了。”
“传说中,那清兵凶狠赛过虎狼,我扬州荡虏雄卒乃是铁军,今日亲眼目的此旷古未闻之激烈大战,方知何为天下第一。”
“那八旗兽兵纵横大半个天下,以无敌自居,今日也要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敌雄兵。”
“针锋相对,狭路相逢,血勇之心尽在这扬州城下,有万千敢战之兵护卫我扬州,百万父老可以安心了!”
交口称赞声中,知府任民育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儿:“说什么针锋相对?列为父老恐怕还不知道吧?此一战,李荡虏只出动了两个营,便打的清兵狼奔豕突跪地请降……”
两个营?
荡虏军的建置之下,有十几个营之多,算上抽调为山东的那部分,差不多应该有二十个营了吧?只用了一成兵力就打的清兵丢盔弃甲,扬州一战的胜负之数已经可以估计得出来了。
更何况还有扬州本地的守军和史督师的本部人马,有了这些武力保证,所谓的清军不过是一场笑话。
“好了,好了,大战方歇,尚有许多繁琐军务需要处理,列位父老且先回到城中,把我军大捷的好消息宣之于众,也好让满城百姓睡个安稳觉。”
观战的百姓纷纷退去,知府任民育笑呵呵的目送众人远离之后,马上急急忙忙的找到了李乙丑,无比关切的问道:“李荡虏,此战如何?我军折损多少?”
所谓的大捷,所谓的辉煌大胜云云,只不过是说给那些老百姓的安心话语,事实如何,任民育并不是很清楚。
虽是官,但最基本的道理却也明白的很:胜负之数,不能全看一时的进退。清军虽然暂时退下去了,根本不代表战斗的结束,这仅仅只是战斗间歇而已。清军势大,虽然未必有传言中的三十万之众,十几二十万应该还是有的。虽遭小挫,却没有伤筋动骨,而且今天的战斗当中,全都是新近投靠过去的汉军在打,清军主力的八旗战兵至今没有出场,很难说今日的小胜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就算荡虏军真的是天兵天将,终究数量有限。荡虏军的总兵力摆在这里,只有一万大几不到两万的样子。李乙丑可以自由调动的野战力量应该不会超过一万二千,就算是可以再抽调一些过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浮动。
一万二对二十万,就算是一头猪,也能估计出哪边的胜算更大了。
所谓的只出动了两个营,完全就是蒙人。
挡在最前面的战兵确实是两个营,但弩兵和炮兵就不算了么?前后左右支援策应的就不算了么?
根据任民育的估计,在这一战当中,李乙丑至少也动用了他一半的价低,直接用在这片战场上的兵力绝对不会少于五个营。
李乙丑的回答证实了任知府的预想:“具体数字还无从得知,但战损肯定不小。如果可能的话,烦劳任大人想方设法的抽调些精干人手出来,我也好再抽调些兵力填补战损。”
才打了一天,李乙丑就要抽调兵力,足以说明战斗的艰难。
任民育的心往下一沉,旋即问道:“可还有什么需求?本府定然竭力相助。”
“组织民夫吧,能组织多少算多少,从今日的战斗来看,城外的阵地恐怕守不了很久,退入城中凭城死守是迟早的事情。”
纵深达三十里的城外防线,虽说在开战之初就丢了三分之一,可这不是还有荡虏强兵的么?不是还有李乙丑守住了内层么?现在就动员民众为守城做准备,是不是太着急了些?会不会引起民心浮动?
李乙丑笑了笑:“任大人多虑了,城外阵地的意义在于消耗,我会尽可能的给多铎放血。但迟早会退入城中。一来是因为扬州城防坚固,二来是因为……任大人也知道我荡虏军的兵力不多,不宜散布在广大区域之内。说实话,我对史大人的侧翼很不放心。如果前几日他们打的好……其实也不需要多大的胜利,只要能拖住清军就足够了。但他们败退下来的太早,我才不得不以主力迎敌,为的就是提振军心民心。眼下这种局面若是他们支撑不住引起溃败,还不如主动收缩,把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
“我说的入城只是一个打算,眼下还没有这方面的动作,但任知府一定要心中有数早做准备。决战之地就在扬州城下!”
“本官已然明白,只是……李荡虏你给我透个实底,这扬州城到底……到底……”
“任大人是想问这扬州到底能不能守住是吧?”
“这个……”任民育似乎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底的悲观,和李乙丑对视一眼,四目相对之时,轻轻的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李乙丑笑着伸出一个巴掌,屈起大拇指亮出其余四指,在任民育的面前反复两下:“八成,我有八成的把握守住扬州。”
自古兵凶战危,若有六成胜算已是不错,李乙丑张口就说了个八成,如此乐观的估计让任民育都有点怀疑了。
眼下打的这么惨,清军的主力还没有上阵,李乙丑哪来这么高的把握?
“李荡虏,任某非是那听风就是雨的市井小民,你也不必刻意瞒我。我之所以问起,并非是因个人的荣辱得失。实不相瞒李荡虏,本官早已做好于扬州共存亡的准备,连遗书都写好了。若是你真的守不住扬州,本府最多也就是效一效大行皇帝之烈,以身殉了扬州也就是了。只是这合城八十万百姓,需早做准备。若你无有多少把握,就需考虑一下疏散民众去往江南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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