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那位前朝公主回京,他看过了热闹,便去找地方卖柴火。却见许多人被引进了这宅子里,一打听,却是前朝公主又被新朝封了公主,赐了这宅子做公主府。
石有田心里一动,当即便去后门上问需不需要柴。真让他想对了,府里突然进了许多人,用柴量一下子就上来了,厨房的管事当即便跟他定了包月,每日送。
新妇打的络子,原是在街边摆个地摊卖的,有了这便利,便拿到公主府里卖,比街上卖得快得多了。
石有田离开公主府后门,扛着空扁担哼着乡间俚曲,才走出崇仁坊到大道上,便有一趟队伍轰隆隆从眼前驶过。因谢玉璋是公主,一品,她的府邸是可以直接向坊外临街开门的。
石有田来得多了,也认得那马车上是公主府的印记。后面骑马的有侍女也有护卫,好生气派。
他赞叹了回富贵气象,加快脚程,回家去了。
石有田的家在城外大柳树村。这村子因离城近,当年遭兵祸遭得狠,太半的屋舍都空了。现在的村人,一大半都是后来定居下来的外乡人。
京城安定后,官府登录人口,登完了,石有田便正经成了云京城外大柳树村人了。
他回到家里,喊了声:“茵茵,我回来了。”
他的新妇从屋里钻出来:“这般早,可吃了午食了?”
“没呢。”石有田从怀里将原本做午饭的烙饼取出来,“正好热热再吃。”
茵茵便去接,石有田不让:“我来,你别管。”
他这新妇刚跟他时,连火都不会生,水都不会烧,可知虽落难了,以前却定是过过好日子的体面人,说不定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婢女。
石有田便不舍得她去做这些烧火做饭的事。新妇得闲,便拿了丝线打络子。他一看,那样子是极好看的,便道可以拿去卖钱。
可对拿东西卖钱这等事,新妇也茫然。
石有田便知道自己低估了她。婢女们给富贵人家干活挣月钱,如何会对赚钱如此无知,他这新妇,搞不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郎也说不定呢。
再后来,发现她竟还识字,更加肯定了。
石有田便钻进厨房里去烧火生饭。茵茵便坐在灶旁借着火光打络子,问他:“卖得怎么样?”
石有田高兴道:“都卖掉了。对了,还有体面的婢女说,要好些丝线的,她买。回头带你进城,你去看看该买些什么线?这个我不懂。”
茵茵说:“好。”
石有田道:“今天我又看见公主的车了,今天公主没骑马。我还是觉得公主骑马好看呐。”
茵茵抬起头,黝黑瞳眸里映着灶里的火光。那日公主还朝,她也去看了。那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进京城的样子,看过的人都忘不了。
茵茵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微笑道:“对,她骑马的样子,最好看了。”
石有田扭头看她。
她半边脸颊上有大片的狰狞疤痕,另半边脸却光洁雪白,眉目如画。
石有田望着她,笑道:“你也好看。”
谢玉璋带着嘉佑,便没骑马,坐车出门。
从前在宫里,皇子公主们都是到了十岁才学“御”,嘉佑肯定是还没学过骑马的。谢玉璋坐在车里告诉她:“咱们先坐车,以后姐姐教你骑马,等天气好的日子,我们带着丫丫去冶游,去打猎。”
谢玉璋已经发现,嘉佑会对一些特定的人或字眼有情绪波动,比如“福康”、“姐姐”,现在又有了丫丫。
果然嘉佑的眸子里,微有些波动。
谢玉璋微微一笑,掀开车窗帘子,道:“你看看外面,咱们住的崇仁坊。东边这户邻居,是鸿胪寺卿。西边的宅子是空的,败落了,没人住……”
一路给她讲着。
嘉佑的眼睛看着外面,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光。
待入了东市,嘉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在外面这样随意地走动。她睁大眼睛仔细看。
谢玉璋便与她讲:“那是食铺,吃饭的地方。那是酒肆,喝酒的地方。那是药堂,有大夫在里面坐诊给人看病,看完就抓药……”
商铺鳞次栉比,嘉佑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车子在一间铺子前停下,谢玉璋扶着嘉佑下车,抬头看了看铺子的匾额,叹息:“东市现在这般萧条了。”
嘉佑睁大了眼睛。
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谢玉璋却说萧条。
那店铺掌柜原看见一辆翠盖宝车停在门口,便一撩衣摆便迎过来了,听见这话,已经迈出了门槛,躬身道:“殿下说的是,跟前面……没法比,可跟前两年比,又已经好多了。”
谢玉璋笑道:“你认识我?”
掌柜也笑,说:“云京人谁不认识您呢?”
又说:“草民又不一样,草民不是那新来的外乡人,草民可是老云京人,从前便见过殿下的。”
“是呢。”谢玉璋道,“我以前常来逛的,刚才看你家匾额,便觉得眼熟。”
“是是。”掌柜说,“那时候殿下还小呢,小人那时候还只是伙计,不懂事,冒冒失失地还给殿下上过茶,殿下的侍女只不让喝。”
谢玉璋便知道这是真见过她的人。
只从前那些尊贵精致,都像梦一样。她笑道:“你现在给我上茶,我定会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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