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恕的想法足以证明灵隽这么多年坚持不懈地营造的人设有多深入人心,如今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勤勤恳恳参与万灵图录的炼制,就是为了事成之后能借此挽救故乡——在一群世事淡漠的修士之中,她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葩。
灵隽尚且不知不久之后就会迎来一个惊喜,她已前往天璇域的路上。
七叶天星花的生长之处乃是天火离渊,此乃山海界一等一的险地,亦是西极世界边缘——顾名思义,这便是西方世界的尽头,越过天火离渊,便是一片混乱破碎的黑暗世界,谁也不知道那里究竟藏着什么,但时至今日,从未有进入那里的人活着回来,便是大乘老祖也不例外。
天火离渊是一条深渊,深渊之上流淌的则是无尽天火,灵隽尚在十万里之外,便感觉到远远传来的酷烈炙热气息——受此影响,此处已是茫茫荒漠,便是修真界万物生灵皆比凡人强悍许多,也少有能在此地存活下来的。
灵隽一路行来,初时还能见到稀稀疏疏的瘦弱草木,偶尔有些妖兽在茫茫黄沙之中穿行、潜伏,但很快这寥寥的生灵也消失殆尽。
炙热的空气中夹杂着点点火星,时不时爆出一团火焰,在半空中,在黄沙上默默燃烧,久久不熄。
见此情景,灵隽也不禁啧啧称奇——天火离渊深处的环境可想而知,然而七叶天星花竟能在烈火之中生长,其价值不言而喻,想要得到它也艰难无比,难怪七域十三州无数宗门,竟无一收藏此宝。
作为昔日的灵植,灵隽对这等天地异火自然不甚喜爱,但如今青神木之身早已化入灵神之中,火焰对她的克制所剩无几,源自玄明剑的那一丝本性却在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借此间异火再次淬炼一番。
玄明剑本为神器,天生圆满无须重炼,可惜再神器也架不住堕魔,架不住后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若是能重炼一番,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久之后,灵隽便来到了天火离渊边缘,她立于虚空之中,遥遥望去,目之所及,不再是看不见尽头的荒漠,而是一片熊熊火海。
苍穹至此忽而裂开一条难看的缝隙,朵朵火焰自黑暗中飘荡而下,如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汇入一望无际的火海之中,随着空间裂隙中吹拂而来的动荡罡风翻涌舒卷,变幻莫测,或被卷入空间夹层,或如飞流之瀑布般坠入那无尽深渊之下——这一场永不熄灭的火,自九天之上燃烧而起,烧尽凡尘数十万里山河,落入深渊地狱,不知究竟去往何方。
但令灵隽意外的是,她竟在如此险恶绝地之中,见到了一个活物。
或者那也不能说是活物了,仅仅只是一具骨头架子,依稀能辨别出本来面目是一只上古凶兽,可惜如今却被困万丈深渊之下,无论横渡虚空、飞天遁地,都逃不出火海的灼烧,也终有一日会被火焰焚尽,哪怕一粒尘埃也不留。
灵隽很是好奇,索性也不再犹豫,径直踏入火海之中,如海神踏波一般在火焰浪潮中如履平地,火焰中夹杂着的天地法则根本不能伤她分毫,甚至在她到来时乖顺地分出一条康庄大道,任她来到上古凶兽身边。
察觉到迥异于火焰的气息出现,奄奄一息的凶兽挣扎着从濒死的昏沉中清醒过来,央求道:“前辈……救我……”
然而灵隽从来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只自顾自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天火离渊?”
“我乃上古凶兽元灾,如今元灾一族只剩我一人……来天火离渊,并非我愿,而是遭人算计!请前辈救我,待离开此地,我必任凭调遣!”
“元灾?”
灵隽听说过这种凶兽,其名“元灾”,实为“源灾”,盖因它们一出现便有大劫大灾降临,故而许多人认为它们是灾难之源,因而如此称呼——这也导致元灾一族成为几乎人人喊打的存在。
但事实上,元灾并不邪恶,更非凶兽,而应该算是瑞兽——灾难并非是它们引来的,而是因为它们在预知危险方面远胜其他凶兽,每每有灾难便或自愿或被迫显露行踪,以此示警于人罢了。
灵隽饶有兴趣,“据说元灾出世,必有灾殃,你这次又是察觉到了什么呢?”
元灾语气中满是伤怀,“若能选择,我倒宁愿元灾一族没有预知灾难的天赋神通……”
灵隽笑笑不说话——瞧这话说的,有的选择的话,谁会选择万人嫌人设,谁不会想躺赢,她又如何会出现在此!
见她眼中一片漠然,元灾暗叹一声如今修真界风气不堪,然而心中却更清楚,如她这般似乎只想着独善其身的都已经算不错了,更多人只想着如何掠夺他人、掠夺天地——冥冥之中,似是自有天意,山海界将逢大劫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自食其果?
“山海界很快将迎来一场天地浩劫,这次浩劫很有可能终结太始纪元……”
这应该是个爆炸性消息……
这肯定是个爆炸性消息!
然而说完之后,元灾却发现灵隽连眼帘都没抬,冷漠得仿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大破灭也无法危及她的性命……这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修炼了无心无情的神通道法,以致无我亦无惧?
“万物皆有尽时,有何可惊讶之处?”灵隽看出他的想法,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又反问道:“倒是你,既已知晓大破灭在即,终究难逃一死,明日死与今日死又有何区别,值得你放下上古凶兽的尊严,苦苦哀求于我?”
元灾:“……好死不如赖活着,大破灭也并不是就毫无生机,万一我就活下来了呢……”
灵隽又打量他几眼,觉得难怪元灾一族最后剩下的是他,单凭这求生意志之强,就胜过不知多少徒有天地青睐之身却一身暴脾气不服就是干的凶兽了。
见他说了这一段话消耗了不少心神,又快要控住不住陷入沉睡,灵隽弹指在他周围布下一层灵光罩,将他从火焰的折磨之中解放出来——还有事情没问完呢。
“你还没说是谁陷害了你,又为何要陷害你。”
元灾不愧是极为厉害的凶兽,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便比之前好了许多,略缓了缓便道:“是那紫极宗主——他是我此次出世后所见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个得知天地浩劫在即之人,我本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得知噩耗后定会立刻告知天下各大势力,令其提前准备,却不料他嘴上说得好,却故意诓骗我来到天火离渊附近,更是将我打入无序之地……”
无序之地,即是天火离渊的另一边,从来无人生还的绝境。
“谎话连篇!”灵隽讶然:“你既落入无序之地,又岂能活着出来?”
“旁人不能,我元灾一族却能!”元灾愤愤不平,“我天生便对危险极其敏锐,无序之地虽然危机重重,却也不是全无生机,只是生机稍纵即逝,时刻变化,几乎无人能抓住罢了……”
“我虽未去过无序之地,却也知道,那是充斥着混乱法则、破碎天道的地方,那片世界早已失去了‘生’,你所谓的‘生机’,又从何而来?”
灵隽表示不信,毕竟元灾又不像玄明剑一样,攻防双绝,且更是万物之终,在无序之地也能活得如鱼得水……
“此乃大破灭之兆!生机从何而来?正是自山海界而来——无序之地与山海界之间的无形壁垒正在消融,因此无序之地得了山海界泄露的一丝生机……”
灵隽微微一怔。
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天地间生机流转不歇,无序之地不在天地之内,但却包裹着天地,一旦有变,生机泄入无序之地,以宇宙中黑暗虚无区域之广袤,区区山海界的生机如何供应得起?
能供养一方世界的生机被一片无限宇宙不断均衡下去,最终只会近乎于零——生机断绝,岂不就是天地浩劫?
这倒是一个新思路。
元灾见她沉默不语,只以为她仍不相信,焦急道:“我真的并未骗你!若你不信,我便带你去天尽头一观,那里有一条裂缝,我正是从那处侥幸逃回,可惜仍是受了重伤,才会被困于深渊火海……”
灵隽自无不可。
西方天尽头是个许出不许进的绝地,因此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孤悬于外的秘境——有可能原本是有的,后来被天火尽数焚灭了。
深渊极深处,火焰都变成一片漆黑,这是因为它已将虚空灼穿,这片与上层火海看似仅仅只是颜色不同的区域,实则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空间夹缝。
元灾说的天尽头,隐藏在黑暗火海之中。
一缕温暖的光芒自黑暗深处跋涉而来,照在灵隽身上,那是一种仿佛希望的色彩。
但元灾却忌惮万分,甚至避开了光芒照耀的区域,凝重道:“就是那里——裂缝又扩大了,它蔓延得太快了……等这片火海都被无序之地的混沌神光照亮,山海界也就将会迎来终结……”
因天火离渊危险莫测,罕有人至,更无人会冒险深入,因此灵隽与元灾倒成了第一批发现这个惊天变故的人。
元灾没有说谎,灵隽也不介意帮他一把——她很想知道,紫极宗主为什么要杀元灾。
难道说,紫极宗主也和那些庸碌无知之辈一般,以为元灾才是灾难之源,一方面厌恶他们,所以要杀他;另一方面却对元灾的能力“迷信”至极,才会起意召集天下大能共同炼制万灵图录?
不会吧不会吧,一方大佬不至于会有这种愚蠢的心态吧?
她之前还觉得这位无论气度、能耐都远胜那位在作死道路上狂奔的七绝圣尊呢,怎么两人竟然做出了类似之事……还是说,那位幕后黑手江郎才尽,写不出更好的剧本,所以就“抄袭旧作”?
——反正这世上也无人能知晓他是否是在不断啃老本。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把灵隽逗笑了。
听见笑声,忧心忡忡的元灾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好几眼,无法理解为何她明知山海界危在旦夕,却还笑得出来。
灵隽扔给他一枚丹药保命,说道:“我且去那裂缝之后看看,你便留在天火离渊……”
话还没说完便被元灾的惊呼打断,“什么!你可不要想不开,即便前辈您实力非凡,远胜于我,但您没有我元灾一族的天赋神通,此行恐将有去无回!况且,以我如今这重伤残躯,亦无法长久留于天火离渊之中……”
他有再多的劝诫之语,也奈何不得灵隽态度坚决。
考虑到他最后一句话也没错,灵隽在他身上加了一层虚冥源泉之水——此物克制天火,又命他留在此地,寻找七叶天星花。
元灾倒是老实,没有想着趁机逃走,或许是本性纯良,也或许是知道那层看不见摸不着也感应不到的虚无防护不仅能保护他,也能瞬息之间取他性命吧。
目送着灵隽的身影消融在光芒之中,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寻找七叶天星花去了。
穿过天尽头的裂缝,进入无序之地,灵隽见到的便是一片虚无——但她也十分清楚,这并非是真正的虚无,而是无序的法则、破碎的天道与她并不存在于同一个维度。
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她在森罗鬼界之时便能感应到血墉王城那隐藏于无数波动空间之中的灵魂之能“地基”,如今只要略微适应,便恢复了正常感知。
无序法则与破碎天道的随机糅杂,就像是将各种颜色的橡皮泥揉碎了又捏在一起,却又捏得不是那么均匀,有些地方还能看出本来面目,有些地方却混杂成一片诡异莫测的新面目。
灵隽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个中玄机研究透彻,但不要紧,她只需要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就够了。
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确认了元灾的说法,山海界的生机正在不断泄露,被广袤无尽的无序之地、死寂世界均衡。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难题:她是否要尝试修复裂缝?又该如何修复裂缝?
问题的答案,暂时还未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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