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又没有得到过先进思想的教育,容时若显然不可能对此有什么批判性的看法。
但他暂时还得借助棠溪的力量,是以也不能直说“有权有势就是能为所欲为”,因此只能扯开话题,“情况不太对。”
“你是说那温家子弟现在就勾结水寇意图打劫,要么是太不明智了,要么就是另有阴谋?”
容时若微微颔首,“他这么做除了暴露温家与水寇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得不到什么好处。”
“两个可能。”
灵隽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一,这是那温家子弟的私活儿,那支水寇是私自行动,捞点外快,想来即便船上的修士交出了资源,也会被他灭口。”
水寇是各大势力的私军,他们的行动也必定需要得到大势力的允许与指派,最后掠夺的成果绝大部分应该都不可能留在他们手中,穷极思变,想要捞外快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灭口,那也是基本操作了。
“二,现在船上就有着他们的目标,他们不确定能否等到对方从元泽秘境群归来,因此铤而走险,宁可在此时行动。”
说着,灵隽意有所指地看了容时若一眼。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容时若淡淡一笑,“不过,我好像猜出来是谁了。”
“是谁?”
“看见那个女修了么?”
灵隽顺着容时若的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原来他所说的正是先前那个阴阳怪气讽刺温家随从的女修。
之前看她那般义愤填膺,没想到等真打起来了,却缩在后面看好戏。
“她是谁?”
容时若道:“她确实是个散修,但却不是没有来历的——她是骊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灵隽愣了,“什么?她既有这一重身份,如何会是散修呢?”
“骊阳大长公主有一子一女,她的女儿杨平郡主早年便宣称去世了,实则不然——”容时若淡定地说出了一桩皇室秘闻,“杨平郡主加入了如意楼。”
灵隽:“……”
饶是她脑洞再大,也想不到还有这种骚操作。
如意楼是什么地方?
这么说吧,它与合欢宗齐名,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糜烂之地,其中男男女女皆行事无忌,纵情享乐。
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之女,去这等地方,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那便是天大的丑闻,难怪一向不怎么在乎名声的容氏皇族也会让杨平郡主“死了”。
灵隽问道:“杨平郡主为何要这么做?这女修……莫非是她在加入如意楼后生下的?”
容时若唇角微弯? 勾出一个隐约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你没听过那个传言么?”
“什么?”
“容氏一族大多不太正常,有暴戾嗜杀的? 有爱愚弄世人的? 有爱换挑拨离间的,自然也会有热衷情欲近乎痴狂的。”
灵隽了然? 与此同时她忽然好奇起来——那容时若又是不正常在什么地方呢?
“虽然容氏族人大多不认为这是病,但在世人眼中就是如此? 没什么好说的。”容时若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杨平郡主加入如意楼后,便不再是容氏之人,但为了防止她继续‘玷污’容氏名声,自然也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
“一百多年前? 她意外有了身孕? 产下一女之后,嫌她耽误了自己享乐,便命人将女婴杀死。这女婴命大,侥幸逃过一劫,又被一个散修收养? 才安安稳稳长到现在。”
灵隽若有所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温家又是如何知道的?”
容时若:“温家曾几度有公主下降? 温家后人亦有容氏血脉,或许那温家子便是因血脉秘术偶然发现了那女修? 因此匆忙下手。”
“那女修才不过金丹修为,温家随从随便哪个都能抓住她? 何必如此麻烦?”
“谁知道呢?也许另有玄机吧。”
灵隽无可奈何? 只能感叹:“贵圈真乱啊!”
感叹完后她又发现不对? “不是说这是皇室秘闻么?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说明我对你信任有加,感不感动?”
灵隽:“……嘁!”
谁不知道呢,你肯定有办法让我没办法将此事宣扬出去——而且,我也确实没必要宣扬这种事情,这对我又没好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着,还是出手将人擒下?”
容时若摇摇头,“看着吧,还没到我们出手的时候。”
于是灵隽也就心安理得地看起戏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局对散修一方愈发不利,剩下那些没有出手的人里,越来越多人脸上浮现出不甘又不得不屈服的憋屈之色,有些人更是与同伴商量起来要交哪些宝物作“买路钱”。
也有人隐隐觉得温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但时机又岂是说来就来的?
这些人左等右等,直到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也没等待温家随从力竭之时,更没等到那温家子现身。
而在此时,灵隽却莫名有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仿佛有某个存在就潜伏在周围,它们的目光落在她与周围人身上,绝对称不上善意,但似乎也并无恶意,就像人看待路边的一块小石头一样,没有丝毫感情。
灵隽第一时间怀疑的便是水寇,“水寇是不是已经来了?”
容时若微微一怔,摇摇头,“附近水域,未见水寇踪迹。”
那暗中窥视的究竟是什么人!
潮湿的风吹过千顷碧波,带走了烈阳洒下的灼热,但灵隽却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隐隐有着几分刺痛,似是被阳光晒伤了,却比那严重无数倍——那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视线!它们真的能灼伤人!
进入灵心期后,灵隽便不再是灵体,而是拥有了肉身,表面看来与人族、妖族等血肉生灵无异,但她的真源之体可比绝大多数以体魄强健出名的妖族更加强悍。
想要灼伤她?那必然不可能是单纯的视线、阳光,而应是一种神光。
现在这种神光散布在岛屿岸边,无形无相,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受到伤害……这让灵隽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容时若观察入微,发现了她的不适,传音问道:“你怎么了?”
灵隽不确定释放神光的人是否就在附近,又是否有其他神通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只能斟酌道:“我感觉……这里有些不对。”
容时若沉默片刻,忽然握住了她垂下的手。
灵隽一惊,下意识便要抽出手来,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同样灼热的温度自另一只手掌心传来,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察觉到她不再反抗,容时若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将人拽到怀中,俯身碰了碰她的脖颈。
依旧是一样的热意。
须臾,两人才分开。
灵隽并不在乎这点风吹就散的暧昧,她明白容时若的用意——他在告诉她,那古怪的神光同样也在伤害他。
那么,为什么其他人看起来安然无恙呢?
是这神光只针对他们,不伤害其他人;还是其他人也受伤了,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呢?
若是前者,那这神光难道针对的只是灵族及拥有灵族血脉的人?毕竟其他人里没有灵族。
若是后者,那可能会更加恐怖。
灵隽心念电转,忽然生出几分怀疑——这里真的还是杨纡泽么?
若杨纡泽上有这样一座岛屿,难不成会这么多年都不曾被人发现?也许……在之前遭遇空间风暴时,他们刚好撞到了空间挪移,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对了——那位分神尊者何在?
灵隽忽然记起来这个只在登船时见过一次的人。
先前她以为此人乃是温家之人,到了岛上便不曾露面是因为对方藏在暗中保护那温家子弟,但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他不现身其实是因为他已经出了意外呢?
简直越想越是可怕。
很快,灵隽注意到一个问题——那些被打倒、躺在地上的散修肤色都不太正常,偏红。
虽说解释为运动过度、气血沸腾等不是不行,但说是被神光灼伤……似乎也很合理?
那些被打倒的修士有一部分已经陷入了昏迷,还有一部分也意识恍惚濒临昏迷,或许是他们虽没有意识到神光的伤害,但身体本身却不可避免地受创了。
……
容时若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来了!”
下意识地,灵隽身形一荡,犹若风中落叶般飘开十数丈,再看向原本的位置时,便见地上多了一个小坑,坑里还有灼热的白雾飘散而出。
放眼望去,不单单是她与容时若所在之地,整个岛屿岸边都遭到了袭击,大大小小的坑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几乎每一寸土地,白雾袅袅升起,连绵织成一片云山雾海,迅速将一切遮掩。
灵隽只在最开始看见了一眼——惨不忍睹。
绝大部分修士都被方才那一次突然袭击击杀,侥幸存活的那一部分却仍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脸上甚至带着诡异的微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里不单单只有那种奇怪的神光,还有着能惑人心智的东西!
身在雾气之中,视野受阻,神识也被层层削弱得几近于无,灵隽几乎成了个瞎子,只能摸索着前进。
第二波袭击何时到来,又会是何种形式,她不知晓,但它一定会来的。
雾气缥缈不散,不仅影响了视野,更将一切声音吸收,风的呼啸、浪的咆哮、有可能出现的呼救……消失殆尽,这个世界一片死寂,近乎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灵隽感觉精神疲惫至极时,第二波袭击终于姗姗来迟。
雾气之中,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怪物出现了,它们朝着她所在之地聚拢而来,目中凶光毕露,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灵隽眉头轻蹙,这些怪物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她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但现在这可不是重点!
尽管身在雾气之中,周围无人,她依旧谨遵人设,没有动剑,而是取出一个小玉瓶,从中倒出一排泛着幽光的丹药。
须臾,丹药化作一株株看似柔弱无害的灵植,护在她周身。
这正是丹道四脉中的灵丹,以灵性或魂魄炼制的丹药,丹修常炼制此类丹药随身携带,以护持自身。
灵植与怪物厮杀在一处,战团中央得灵隽反而闲了下来。
但她没有松懈,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场奇怪的战斗,思索这座岛屿上的古怪。
·
杨纡泽上。
一支水寇船队在闻韶艅艎遭遇空间风暴的那片水域附近来回巡视,却始终没有找到闻韶艅艎,渐渐地便有些烦躁起来。
船上,水寇大当家奇怪道:“怎么回事?船呢?人呢?”
二当家是个脾气火爆的壮汉,他粗声粗气道:“温骅该不会是诓我们吧?我早就看穿了,那小子根本不靠谱,我们就不该趟这滩浑水!”
“不趟浑水?难不成我们还就守着温家给的那点蝇头小利过活了?”大当家白了他一眼,“咱们受了温家的恩情不假,但过去这么多年,给温家干的脏活累活还少了?最近这些年更是几乎天天拼命,温家就给那点好处,我们连兄弟们都要养不起了,这时候不捞点外快,岂不是要饿死?”
“可这如果是个圈套呢?”
“不会,温骅那小子没那么大胆子。”
……
两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开口,直到他们越说越激动,那人才道:“事情恐怕有点不对,温骅不敢诓我们,但如果他出了意外呢?”
大当家和二当家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她,“你说什么?”
“闻韶艅艎遭遇空间风暴。”
“那一丝空间风暴还伤不了闻韶艅艎。”
“谁知道呢?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都见过多少次了,元泽秘境群附近空间法则扭曲混乱,时常发生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三当家眉宇中多了一丝凝重之色,“或许,闻韶艅艎就是这次的倒霉鬼。”
“……那我们怎么办?”
三当家道:“告诉温家吧,虽然免不了受些迁怒,但温家还需要我们,就不至于伤筋动骨;若是隐瞒不报,以后闹出更大的乱子,我们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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