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庆国手忙脚乱站起来,旁边的大臣探过头来帮他擦拭着衣裳。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人的笑脸扭曲旋转,倏然变成被搅烂的油墨画。
“快点啊,皇上喊你呢,高兴傻了?”旁边的大臣又推了他一下。
孙庆国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推到了殿中央。
周围的一切像是梦境一样,离他很远,他仿佛被蒙在玻璃罩子一样,恍恍惚惚,绰绰约约。
孙庆国跪在地上,听到李兴显的声音,仿佛来自很久很久以前,又仿佛来自千里之外。
又或者,像是一个人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头,然后在外面大喊大叫。
“孙大人这次所行,实在是叫朕十分感动,如此对国有利之士,应当嘉奖,孙大人以为如何?”
孙庆国好像听见李兴显说了什么,又好像没听见,他只是木然地低下头去,磕头道:“臣多谢皇上。”
那一刻,仿佛声音都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李兴显笑了一声,旁边大臣都朝孙庆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只有何温远一个人捏着酒杯,缓缓抬起头来。
李兴显不是个傻子,他进京的时候隐忍不发,只能说明,他窝着火,准备一口气发出来。
“好,”李兴显笑道,“既然孙大人也这样觉得,那么就削掉孙家所有的官职,没收家产,男子充军,女子变卖为奴吧。”
李兴显的声音轻浅,却仿佛往水里扔出去一颗炮弹,激起浪花千层。
下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不是要嘉奖吗?
突然,孙庆国打了个寒噤,仿佛盖子被人打开,周遭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忽然磕下头去,瑟瑟发抖,连自己都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朕是和孙大人开玩笑的,”李兴显又笑了一声,“女眷们还是继续住着吧,不管怎么说,贵妃还需要一个娘家,至于男子,也不必充军了,朕也不相信孙家人的忠诚,直接流放宁古塔吧。”
孙庆国抖似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大人应该知道,如果没有贵妃的话,此刻孙家人,早就死绝了。”李兴显摆了摆手。
邓公公点头,端着东西上来。
他打开那卷纸,将孙家所有的罪行一一说出。
祸乱朝纲、插手政事、里通外国、犯上作乱。
条条当诛。
往日孙家的党羽也都呆坐在凳子上,面色惨白,一个敢给孙庆国求情的都没有。
之前是孙家压制李兴显,如今风水轮流转,一切都变了。
孙庆国的势力尽数折损在了秦国的手里,而李兴显得胜归来,受到军民的一致推崇和热爱。
孙庆国此次,是毫无翻身的机会了。
往日里和孙家沆瀣一气的人此时都人人自危,生怕李兴显下一个处置的人就是他们。
而那些只和孙家在暗地里联系的那些人也是内心忐忑,生怕会被李兴显发现。
只有少数人是真的高兴,同时也发现李兴显所说的话,有点奇怪。
他只说了贵妃,却没有说太后。
前段时间,太后和孙庆国的联系极为密切,孙庆国所做的事情里,有一大半孙昭影都有参与。
而且,孙庆国在外,孙昭影在内,就是他们俩联合在一起,孙家才能更好地控制南唐。
如今处置了孙庆国,不知道李兴显会拿孙昭影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但无论李兴显怎么处置孙昭影,孙庆国都看不到了。
他如同死尸一般被人拖了出去。
处理完了孙家,就要开始嘉奖。
情理之中,何家是第一个被封赏的。
但何温远所得到的东西,旁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他们没有何温远的本事,也没有何意悦那样的女儿,更没有能比得上郑如秩的儿子。
经此一战,何意悦和郑如秩也都有了将军的封号,比之何温远,也只差一步了。
从前那些看不起郑如秩的人,如今却都十分眼红。
郑如秩的发展将来绝对不会差,而且他无父无母,身后也没有家族傍身,这一辈子,只能依靠何家生存,那么就跟何温远又有了一个儿子没什么分别。
如果当初,他们将女儿嫁给郑如秩就好了。
果真还是何温远老谋深算,说不定这一次的出征和胜利,也都在何温远的算计之中。
这一场宴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明面上看起来,还是宾主尽欢。
宴席散罢,邓公公陪着李兴显去了后宫。
李兴显带着些许微醺,走路的时候脚步格外沉稳,却比平时慢上不少。
他仰起头来看着月亮,忽而笑了一声,“出山,你说,朕要怎么办才好呢?”
邓出山,是邓公公的名字。
如今这个世上,也只有李兴显一个人会这么喊他了。
邓公公抿唇,他知道李兴显是什么意思,却不知要如何回答。
孙家的下场已经定了,如今要处理的,就是孙昭影了。
孙昭影乃是李兴显的生母,她可以期盼着他死,可他要是以眼还眼,就会被天下人斥责。
但这口气,李兴显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亲生母亲的背叛和残害,比任何人对他的伤害都难以忍受。
“罢了,你派人告诉孙贵妃,叫她等着,朕回头过去,”李兴显深呼吸一番,道,“你先陪朕去一趟太后那里。”
孙昭影已经听说了一点事情,虽然还不知道孙家如今已经是彻底落败,但也知道情况肯定不好。
她虽吵闹不休,但之前都没人敢放她出去,更不要说现在了。
李兴显进去的时候,看到她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差不多,自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怒气冲冲地看着李兴显。
“恐怕母后还不知道,朕已经下令了,孙家男子流放,女子暂居府,但所有的家财全部收回,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李兴显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以这么平和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你疯了!”孙昭影怒吼道,“那也是你的母家!那是你的亲舅舅!”
“不是,”李兴显缓缓摇头,“您忘了,那不是我的舅舅,是李兴民的舅舅,那也不是我的母家,是李兴民的母家。”
孙昭影和李兴显对视,却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闪。
“甚至说,您也不是我的母亲,是他李兴民的母亲。”
李兴显声音冰冷,孙昭影狠狠打了个寒噤。
“朕也不忍见你们母子分离。”李兴显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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