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和靖带着楚希安一起住在皇宫里,恢弘而巍峨的殿宇以及那富丽堂皇的装饰,处处都彰显着这摄政王如今在楚国的地位。
只是立于跟前,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凉意。
从前楚和靖汲汲营营多年,所祈求的便是这无上的权势。
他痛恨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滋味,不愿意日日仰人鼻息生存,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好好保护沈宜安,不让她被旁人欺凌。
可是他真的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却只觉得无上权势,无限孤单。
他想要保护的那个人,也早就消失在了岁月里头。
沈宜安与燕婴随着那太监一起走了进去,影一从里头出来,几人便迎面撞上。
在看见沈宜安的那一刻,影一骤然眼睛一亮,唇齿微张,一句“王妃”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可是看到跟在沈宜安身边的燕婴,他的眸子又骤然黯淡了下去。
“沈小姐,”他恭恭敬敬行礼,道,“王爷就在里头等着您呢,您且进去吧,属下先行告退了。”
影一刚要走,忽而又看见后头的皇甫奉。
楚和靖纵然病重,却是从前一段时间开始就不肯喝药了,而且他给沈宜安写信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自己不要再看病了。
影一不愿意驳逆楚和靖,但是又觉得,他那样喜欢沈宜安,也许沈宜安的话,他愿意听一听,如此,他兴许还有生机,至少,也能再多活一段时间。
思念及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皇甫奉跟着沈宜安还有燕婴一起进去。
刚打开殿门,就听到了里头传来楚和靖的咳嗽声。
他的咳嗽声并不大,听起来格外虚弱,也格外撕心裂肺。
每咳完之后,他都要剧烈地喘息着,恍若一个坏掉的风箱。
沈宜安如今已经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经历过人生百态,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一打开门,她就闻到了一个人身上行将就木的味道。
其实楚和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壮年时分,他拥有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想要的一切东西,如果他身子好好的,楚国的未来一定会有转机。
楚和靖和楚匡义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他是真正有大谋略的人。
自从他病重以后,朝堂上不少大臣叹了又叹,几近无法进食,年轻时候的楚匡义,也算是贤明的君王,只是上位没多久就开始一路昏庸,将大楚国力耗费殆尽。
他们本来以为,楚国的未来就这样了,最多再有三代君主,就会被他国侵吞,内部分裂,彻底消失在大陆的版图之上。
且楚匡义的儿子并无一人成才,恐怕还用不上三代。
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可以永远繁荣昌盛下去呢,贰臣终究不被人看重,他们也不想世世代代生活着的国家骤然易主。
楚和靖给了他们希望,摄政王上位以后,百废待兴,不过一年功夫,楚国上上下下都焕发新颜。
偏偏,好景不长,楚和靖的身子每况愈下,前段时间,连太医都在不停摇头。
大限将至,不管是对楚和靖还是对楚国,只怕都是如此。
纵然已经分开了这么多年,纵然已经病重如此,感官都不甚灵敏,但楚和靖还是听出了沈宜安的脚步声。
“沈宜安?”他唤了她一声。
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虚弱,恍若一阵风就可以卷走。
沈宜安应了一声,又往里走。
燕婴却在内殿跟前停下了脚步,“安安,你自己进去吧。”
燕婴知道,楚和靖此生与沈宜安,也没有几次见面的机会了。
那是沈宜安的过去,让她独自去告别便好。
他纵然对沈宜安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倒也不至于小气至此。
沈宜安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缓缓点头。
燕婴与皇甫奉一起往后退去,找了个桌子喝茶。
沈宜安独自进去,见楚和靖似乎是在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便赶紧过去扶住了他。
“你慢些。”她扶住了他,本想扶着他坐起来,可是却发现稍微一挪动他便呼哧呼哧喘个不停,额上青筋暴起,便赶紧又扶着他躺下。
“你躺着便好,不要起来了。”沈宜安在他身边坐下。
他艰难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脸。
她十四岁爱上楚和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
英俊倜傥,俊朗无双。
所以那时候,虽然靖王府势力微弱,但京城里也还是有不少大家小姐喜欢他。
他后来势力强盛之后,更是不知道多少人都拼了命想要进靖王府,哪怕只是做个侧妃乃至于侍妾。
可是他却一个也没要,做了摄政王以后,也只是自己带着楚希安过活。。
可是现在,他瘦的不成人形,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却高高凸起,眼底一片乌黑,显然是很久没有睡好了。
刚刚沈宜安扶他的时候,连他后背上的骨头都感知分明。
这还是那个常年练武,身体硬朗的楚和靖吗?
沈宜安骤然觉得有几分鼻酸。
当年她恨楚和靖的时候,巴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此刻当真看到他如此,却也有几分心酸。
“沈宜安,人各有命,你不必如此,”他笑了一声,肌肉扯动,面庞与脖子上仿佛都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很欢喜了。”
强撑着说完这句话,他便死死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到底还是没忍住,重重喘息起来。
他本不愿意在沈宜安面前露出这般孱弱不堪的样子,可是造化弄人,兴许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我带了皇甫奉来,叫他给你瞧瞧,不会有什么……”
沈宜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楚和靖打断。
他摇了摇头,拼命道:“不必了……”
“不过就是生病了,只要你看看,还是……”
“不必了……”楚和靖凄惨一笑,“我知道的。”
“有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死亡朝我奔赴而来……”
“楚和靖!”
沈宜安喊了他一声。
他忽然笑了出来。
“真好,我还能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出嫁那些年,她也曾羞怯唤过他“夫君”,只是后来二人关系越来越差,便不复从前。
他此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年夏天,明晃晃的大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沈宜安穿着一条明黄色的裙子跳到他跟前,脆生生道:“楚和靖,我喜欢你!”
楚和靖,我喜欢你!
这句话刻在了他的骨头上,永生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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