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岛市
“海坤，离中秋节还有四天。我知道你的心思。”梁秀芳将病房的窗帘往外拉动了几分，让阳光从窗户外投进屋内。
病房内又湿又冷，秋季已至，红岛市近日连日来的阴雨让人感到压抑。好不容易盼来晴天，也许正是中秋时节给的恩惠吧！
佟海坤的身子也随着日子一天天变得虚弱。坐在床头看书或者因疼痛睡不着时，身子会不住地发抖。
“还疼吗？”梁秀芳坐在床边，用手扶着对方的身子。
有的时候，通过止疼针能稍微缓解一阵子。真正的痛苦，是否针剂和用药后达到了效果，也只有佟海坤自己才知道。
他并没有表现出这些治疗是否起到作用的表情。连日的治疗，能拖垮的是整个跟着受累的家庭。
病友们走了又进来，同样也是身患同一类病，同样也是倒数着日子在医院里度过，同样也是承受着一样不希望让家人担心的痛。
佟海坤这一辈子，活得还算成功，不求拥有百岁寿终，只希望在自己经营下的家庭里能让孩子和妻子，包括后代们过得更好。
“秀芳，什么时候准备回家？”佟海坤此时的回家心切十分强烈。
梁秀芳只是认为他在医院里太憋，毕竟哪儿也没家里好。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梁秀芳在这些上面一直很关心，她关注着佟海坤的饮食，包括一日三餐的搭配。自上次被捣鼓了一下午的梁秀芳逼着自己吃了菜羹，后吐了一堆的佟海坤。往后都不再想吃那些食物。梁秀芳也是出于好意，想通过那些方式帮他改善伙食，结果反而办成了坏事。
她看在眼里，同时也知道因为病的原因影响了肠胃，那些大鱼大肉，或者高汤营养品，都统统撤走。只剩下一部分清汤淡水。
“秀芳，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连日的治疗，让佟海坤倍感疲惫，精神状态也并不是特别理想。
“海坤，我知道你一个人待着烦，可是回去后万一疼起来怎么办？在医院好歹还可有医生在，能及时治疗。”
梁秀芳眉头没有舒展，低着头正摆弄手里的毛巾。
“没事，我现在比之前好了很多，回家应该没什么问题。”佟海坤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可……”梁秀芳不是不知道，她不愿意回忆那些情况。之前，佟海坤治疗断开过一阵子，在家中因为疼痛，几乎要晕过去。光靠吃药只能暂时减缓痛楚。
她只当佟海坤是想回家了。
“那……能不能就中秋节回去几天呢？我……”
“我们回去，回去。我去和主治医生商量一番，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一阵子？咱们把药带好，回家过节。”梁秀芳很快换了情绪，握住对方因多日治疗，注射已经枯瘦又暗黄带着淤青的手，凉凉的。不像曾经那样宽厚而温暖，有的只是不断冒着冷汗，鲜活在一点点流逝的手心。
在握住对方手的那一刻，梁秀芳开始难受，她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它垮掉。
“秀芳，我想回柯水市。”
“回柯水市？”
“秀芳，你忘了吗？我们柯水市还有一套房子。”
“可是……现在……”梁秀芳像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我想今年中秋回柯水市过。”
梁秀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佟海坤也在算日子。他深知自己的情况如何。可眼下这样的情况，回去后还要忙着收拾，佟海坤自然是在病中，也帮不上忙。
“有一句话叫‘落叶归根’，秀芳，我想回去。”佟海坤语气带着恳求。
“我明白，我都了解。”
“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想把剩下的时间消耗在冰冷的医院。”
佟海坤他不是害怕死亡，而且害怕孤独地死在陌生的地方。
“海坤，不要把话说得那么伤感，我害怕……”听到这里，梁秀芳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秀芳，人总有一死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我们现在不是都在一起了吗？想起以前工作的时候，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打理家中的大小事情。我有时候忙起来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佟海坤陷入对往事的追忆。
“是啊，那样的日子，一个人也将孩子拉扯大了。”
“秀芳，这段日子，我觉得很快乐。因为可以不用再忙碌，有更多的时间和你们在一起。”佟海坤说到此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颜色。
“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只顾着自己工作，而忘记家庭的人。”
“怎么会呢？我爱你们，更爱这个家。只是为了让你们过得更好，只能努力工作。从而忽略了你们的感受，秀芳，以前对不住……”
“你不用说这些对不住的话，你为这个家的付出，还有，我们有硕晖这么好的孩子。我已经很幸福了。”梁秀芳握住对方的手紧了紧，继续道：“海坤，你握紧我的手，我想感受你的心……”
“秀芳，现在，让我们珍惜彼此剩下的时光吧！有话，可以尽情地说个够。”
梁秀芳点点头，含泪笑嘻嘻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梁秀芳，从小到大，从未感受到家的幸福和温暖，小时候，被蓖麻扎破了皮，一个人坐在郊外的路上，望着天渐渐黑下来，一个人哭，也无人问津。就像是多余的孩子。直到你的出现……”
她深吸着气，继而又说道：“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你生活在一起的这几十年。海坤，我忽然开始奢求起永远来了……”
佟海坤自是知道她这么说的意思，减小了说话音量：“秀芳，不要太伤感，永远这个定义实际上已经存在了。它就在你我的心中。”
梁秀芳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他下面要说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候，一起读过的那首诗？”
“像这样细细地听，如河口，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像这样，在围栏的空气里，溶进了无底的渴望，就像这样，与爱情相恋……”
“你还记得这些诗句？”佟海坤浅笑。
“这是茨维塔耶娃写的，还有那本《西方诗集选》，我都一直带在身边。关于你提到的，我都一一记得。没有忘记。”
“书你还留着？”
“留着，你对我的每一句叮嘱，告诉我要做什么。一丝一毫我都没有忘记。”
“硕晖他已经去了紫城市快一个星期，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这次，是你让他去的吧？”梁秀芳松开握住对方的手，回到正事上。
“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毕竟是他的妈妈。也更知道你让他去的用意。那件事我不反对，毕竟，那个孩子也是我们的孙女。”
听到妻子这样的作答，佟海坤露出舒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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