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衣也不知看没看见,略过他的手径直往医药馆走了进去。
刚进去,便见厉钰同她使了一个眼色,卫若衣微微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店内五皇子已经很“自觉”的开始参观了起来,陪在一边的是店内的副掌柜张麻子。
至于百晓生,这家伙最不喜欢跟身份高的,需要他受礼的人打交道,先前下了马车就跑没影了,这会子估计在盐肆躲着呢。
他这样已经是常态了,倒是五皇子格外让人注意一些。
先前在将军府内,他提出要来医药馆看看的时候态度虽坚决,语气倒是随意,卫若衣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却以为只是自己多心。
可此刻一见,五皇子岂止是不随意,简直仔细的有些过了头,不仅在医药馆内一处一处的挨个看,还时不时问张麻子点什么,卫若衣听了几耳朵,这人问也不问药材药性,绕来绕去的基本离不开医药馆的流水,每种药材的每日每月的售卖情况等等。
简单的来说,问的就是能赚多少银子。
一个念头闪过卫若衣的脑海,她眉头微皱,走上前去。
“在京都待了十几年,从前还从未听闻五皇子也醉心于医道的,只是臣妇这个医药馆实在不值一提,五皇子若有兴趣,臣妇这就休书一封给家父,请他老人家给您引荐引荐仁德堂的主事宋清远,能得您的垂爱,宋主事定然会十分欢喜。”
彼时五皇子正拿了一株人参在手里,闻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片刻后方道:“刚刚听这里的伙计说这株人参的年份已有五十年了,五十年的人参,你便这般放到药铺来卖?”
竟是直接忽略了卫若衣先前的话,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他装傻,卫若衣也不点破,她看了眼人参:笑着道:“五皇子见笑了,这人参可不是拿来店里卖的。”
“哦?既是放在医药馆不卖还能拿来做什么,难不成放在这里充门面?”
这话显然让五皇子起了些许的兴趣。
卫若衣接着道:“五皇子说笑,阳岭城城小比不得京都繁华,在此处做生意讲的是真材实料,若只是空有门面可不行。”
真材实料,空有门面。
五皇子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刚进门的井域寒身上。
卫若衣这话井域寒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对于自家弟弟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他难得一次有失风度的直接走到了另外一边。
太蠢了,眼不见为净。
卫若衣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个五皇子,还挺可爱的嘛。
正这样想着,便听五皇子继续道:“既然如此,那这些人参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不成送人啊?”
唔,不仅可爱,还很聪明。
卫若衣笑着回道:“这些人参自然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只不过它们原本非是臣妇之物,臣妇自知不应据为己有,便将它们放在店内,若遇到一些有需要的,但是无法支付诊金的病患,就将它们免费赠予,也算是为前人攒一份功德和心安。”
她的话可妥妥的都是实话,店里的人参有她自己在苍梧山挖回来的,也有一份特殊的,一个售卖,一个赠送,卫若衣分得很清楚。
后者是此前张记中药铺子里留下来的,她答应过厉钰,这批药材要免费用来治病救人。
说为前人攒一份功德和心安也非假话,张记的人手脚不干净,囤积在仓库里的这批来源诡异的药材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用它们来治病救人,也算是偿了这份未还的因果。
但五皇子显然对此举完全无法理解,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免费赠予!?五十年的人参,如此珍贵的药材,你竟然全部免费赠予!”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因他这态度,卫若衣对他近日的目的更确定了几分,她挑眉,拉开另外几分临近的抽屉,平静的火上浇油:“除了五十年的,还有七十年八十年份的,哦,对了,还有这些,虽然没有人参广为人知,但价值比之人参也不遑多让,它们也全都是免费赠予的。”
五皇子气得差点没当场杀人。
赠予赠予,他听到这两个字就暴躁。
尤其先前他已经打听过卫记医药馆的流水,卫记铺子虽然不大,但收益却是不错,若是再加上这一部分,那岂不是更好?
厉钰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几步,与卫若衣并排而立。
无声,但有力量。
五皇子有些忌惮的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尽量平和道:“本皇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开门做生意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终究不同,做生意得意利益为先,卫夫人可得省得才是。”
卫若衣颔首:“臣妇受教。”
五皇子这才满意,语气真正放缓了下来:“也不怪你,夫人自幼在书香门第长大,卫太傅教导有方,使得夫人心性纯良,不谙俗世,方才因为心软做下这等事来。”
卫若衣笑笑,没有接话。
五皇子干咳一声,继续道:“本皇子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可对夫人有所助益。”
这话说得直接了,卫若衣不好再沉默,只道:“五皇子请讲。”
五皇子道:“想来你也晓得,本皇子这几年也在替父皇处理些许政务,恰好有很一部分是跟商贾有关的,是以对于这民间的买卖也颇有些了解。”
话到此处,他停了停,卫若衣晓得,重点要来了。
而后便听他继续道:“卫太傅乃是本皇子的老师,承蒙他传道受业许久,本皇子一直为不得报之而甚为焦虑。
此番出来正好还得在关内耽搁些时日,而正巧你这医药馆的事情本皇子擅长,能帮上些忙,一会儿你便着人将账本送到本皇子的住所之中,本皇子先帮你缕缕。”
卫若衣差点没笑出声,真的只差一点。
她想的一点错都没有,五皇子此番不是来找硬茬的,是来找软茬的。
一言以蔽之:他盯上她的医药馆了,想从中分一杯,哦不,应当是一大杯羹。
齐楚有律,皇室之人一律不准私下沾染商贾之道,明面上大家都做得很好,但卫若衣晓得,如今齐楚很多产业背后都少不了皇室的影子,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还是以这么直白的方式。
五皇子想来做这事儿也算是得心应手了,语气语调措辞都分外熟稔,都不带停顿和不好意思的。
从他的言行,大概也能推测出从前他这般做法一直没碰过壁。
啧,还是太年轻啊。
卫若衣忍不住摇摇头,找钱找到她的钱袋子里了,这不是找抽吗?
身旁,厉钰眸色微沉,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得耳畔传来一声笑声。
夫人这般笑,便是准备给人挖坑了。
很有默契的,他抿唇,继续沉默看戏。
卫若衣朝五皇子微微蹲身一礼:“承蒙五皇子抬爱,家父乃是陛下任命的太傅,传道受业本是家父分内之事,万万担不起您这一声谢。”
虽是恭维的话,却叫五皇子心头有些不悦,卫氏,这是要拒绝?
卫若衣没等他说话,又开口了:“不过臣妇仔细想了想,您的话亦是分外有道理。”
五皇子满意了:“这才对嘛,也正好全了本皇子的一个心愿,不失为一桩美谈。”
卫若衣退开一步,正正经经的做了一个揖礼:“臣妇听令,日后卫记医药馆便由您来照拂了,小张,你赶紧写个告示贴出去告知一下周遭百姓,有五皇子的名气,医药馆的生意定然会非常红火!”
“不对不对不对,你等等。”五皇子忙喊住她。
卫若衣恍然大悟,看了厉钰一眼,而后有些迟疑的问:“五皇子是想在军中也贴一份吗?不过这可能不太好办,卫记医药馆其实是臣妇友人名下的产业,乃是私人产业,根据律法将军府和厉家军都是不能介入的,若是想贴军中怕是不太好办。”
五皇子快气炸了。
你也知道律法规定了不能介入啊!
那你一口一个听令,一口一句贴告示,这是恨不得把皇子插手私人商贾的事情嚷嚷的全齐楚都知晓吗!
卫若衣哪管他怎么想啊,她正演得开心呢,脸上的迟疑啊,担忧啊,难为情啊都诚恳得要命,无论是乍一看还是仔细一看都跟真的似的。
厉钰撇过头,终是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
自己这是捡到宝了,捡到活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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