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石镇安顿好家眷之后,成云德便与元夕等人一起东去,离开了巴州。
成云德是受成是非新拜的师父秦斫所托,前往荆州去寻一个人,石一刀。
对于秦斫收成是非为弟子一事,成云德自然是欣喜的。秦斫也向成云德解释了一下,他之所以想收成是非为弟子,除了自己觉得与之有缘之外,更主要的是成是非与元夕的关系。
当然,还有霍弃疾的推荐。
进入了荆州地界之后,秦斫与成是非便不再与元夕等人同行,转道去了春水城,而元夕与吕关雎则是同成云德一起前往黑风寨,去找石一刀。
秦斫同样给元夕安排了任务,只不过他的任务同成云德顺路,因为此前元夕护送张仲谦的商队前往荆州的时候与石一刀有过交集,于是他就与成云德同行了。
可当元夕再次到达黑风寨的时候却发现石一刀已经离开了山寨。
终于坐上头把交椅的冯三鞭一听是元夕这位小爷来了,忙率一众兄弟出来迎接。
牛首山的土匪在安小刀与佘睥龙离开之后便被解散了,而二龙山的山贼因为袁去的死和袁来莫名其妙地消失成了二流势力,后来被石一刀带着黑风寨的兄弟将二龙山的人马给收编了。
正当黑风寨风头正盛的时候,石一刀却与黑凤梨毫无征兆地离开了黑风寨,只留了一封告诉众人自己离去的书信。于是,二当家的冯三鞭就顺理成章地当了一众山贼的头头。
冯三鞭知道,就算自己山头的兄弟再多,也是敌不过元夕这位小祖宗的,况且当初元夕等人对他还算客气,如此英雄人物,只能供着,可不敢来硬的。
见冯三鞭如此热情,元夕有些哭笑不得。得知石一刀不在山寨之后,他便不再逗留,与成云德与吕关雎离开了黑风寨。
虽然冯三鞭不知道石一刀为何会突然离开黑风寨,但是元夕还是从其口中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因为擒匪有功,是李三儿摇身一变,成了官家的人,成了辛陵城一个看守城门的士卒,并且还不是普通的士卒,而是一名伍长。
终于不用再过打家劫舍日子的李三自然知道要不是有那位陈少侠的帮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上这般舒坦日子的,于是他很是尽忠职守,在自己当值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盘查入城之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两个自己很是熟悉的人,石一刀与黑凤梨。
那日,他找了个借口走开了,没有与石一刀碰面,因为他不想被石一刀给认出来,毕竟自己也曾是黑风寨的一员。
关于袁来是如何被他抓到的,官府并不太在意,毕竟就算没了袁来,二龙山的山匪们依然还在,况且这二龙山,本就是他们有意留下来的。
而李三如此招摇地绑着袁来入了城,倘若不许其一些好处,官府又不好给百姓一个交代,便给了李三一个城门吏当当。
陈岁岁在陶隐出仕之后曾对先生提起过李三,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帮助李三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便向先生请教。
陶隐告诉陈岁岁,成就一个人远比毁了一个人要难得多,也可贵得多,况且那李三又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过是为生活所迫才误入歧途,能拉他一把远比踹他一脚要强得多。
陈岁岁又问先生,可山上还有很多像李三那样的人。
陶隐明白陈岁岁的意思,他从陈岁岁的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独善其身也好,兼济天下也罢,无非就是利己与利他,其实与富贵贫穷并无太大关系,而是有没有这样一颗心,愿意多为他人想上一点。
这世间有愿意给人掰上一半馒头的乞丐,亦有宁可将粮食倒掉,也不愿分享给他人的富人。
只不过这样的心有就可以了,万不可将之当成一种责任,亦或是一种负担。
尤其是像陈岁岁这般年岁。
于是陶隐只是笑笑,说了句算是大逆不道的话,
你他娘的又不是皇帝老子,管那么多做甚?
后来陈岁岁还托人打听过李三的情况,在得知李三当了一名城门吏之后,陈岁岁便很是开心。他还托人捎话给李三,让其好好干,或许将来有机会,他们还能一起为王效力。
在得知陈岁岁也去了军中效力,李三也很高兴。虽然不知道目前陈岁岁是何官职,但他知道以陈岁岁的本事,将来定然会有所作为。
或许自己以后还能抱上一颗大粗腿也说不定。
因此,李三便更加看重自己眼下这份差事。
在石一刀与黑凤梨入城之后,李三有心想马上去向上司禀报,自己好再立一功。
可想了想,他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因为他觉得要是让那位陈少侠知道,或许会不太赞同他这种出卖石一刀的行为。
况且在与陈岁岁同行的那段日子里,陈岁岁提起黑风寨的石大当家的,言语之中尽是敬佩之意,而他李三之所以能得到陈岁岁如此帮助,也与他是黑风寨的人有关。
李三没读过书,可也知道“义”字怎么写。
可石一刀毕竟是黑风寨的头领,他出现在辛陵,李三自然要防着些石一刀,于是他便派个心腹去留意一下石一刀的动向。
石一刀与黑凤梨入城之后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找了家客栈就住了下去,李三派人盯了几日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李三脑袋还是比较灵光的,不然当初石一刀也不会派他去二龙山当细作,盯了石一刀几日之后,他便觉察石一刀与黑凤梨此行不太像是来吃喝玩乐来了。
至于石一刀与黑凤梨同住一间房这等小事,他就自动给忽略了。
早些年他就看出来了,三当家的早晚会跟大当家的盖一张被子睡觉。
他自然是无法去找石一刀盘问的,于是他便抽了个功夫去了趟黑风寨。
熟门熟路地上了山,李三直接找到了二当家的冯三鞭,直言在辛陵城见到了大当家的还有三当家的,可是山寨有什么行动?本以为李三不会再回来了的冯三鞭告诉李三,如今这黑风寨他是头把交椅了,若李三想留在山上,依然可以跟他吃香的喝辣的。
李三掏出了自己的腰牌,告诉冯三鞭,如今自己混的也不差。
冯三鞭一看李三摇身一变成了官府的人,差点叫人给李三摁下,李三却面不改色地告诉冯三鞭,自己是带着兄弟过来的,若他下不了山,这黑风寨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李三说话如此硬气,冯三鞭也没再敢为难李三,而是与之把酒言欢,好好畅饮了一番,毕竟没了石一刀的黑风寨,也不怎么敢得罪官府中人。
这李三走了没几日,元夕便找上门来了,冯三鞭便告诉元夕去辛陵城找李三,或许能问出些关于石一刀的踪迹来。
于是元夕一行人又前往辛陵。
几人过城门的时候李三一眼就认出了元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
毕竟那位陈少侠还是称呼自己一声“李三哥”的。
李三手扶着刀柄,挺了挺腰杆,迈着方步走到几人面前,冲着正在盘查元夕的士卒喝道:“查什么查,这几位是老子的朋友,知道不?”
元夕有些疑惑地看向李三问道:“你就是李三?”
李三愣了一下,忙点头说道:“回少侠的话,正是在下,少侠可是从陈岁岁兄弟那里得知在下的?”
见面提人,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回轮到元夕愣住了,他疑惑道:“你认识陈岁岁?”
李三一看,敢情是自己误会了,干笑几声,他解释道,“陈岁岁兄弟可是在下的贵人呐,没有他,就没我李三的今日。”
元夕倒是从冯三鞭那里得知李三曾是黑风寨的人,至于为何会当上城门吏的,冯三鞭不清楚,也就没提。
原本元夕是想先去城里查看一番的,刚好验一验师伯给自己的牌子,见李三如此热情,又认识陈岁岁,便打算从他这里问一问石一刀的消息。
他倒是有些好奇,陈岁岁怎么就成了李三的贵人了。
“想不到李三大哥竟然认识岁岁,我是从黑风寨那里得知李三大哥在此当差的。”
元夕解释了一句。
见元夕提起了黑风寨,李三忙将三人引到一旁问道:“少侠是去了黑风寨了?”
元夕点了点头,“本是想去拜访石寨主,可谁曾想石寨主已离开了黑风寨。”
“原来少侠是为了石寨主而来,刚好前几日我在城中见到过石寨主,就住在城内云翔客栈,却不知现在是否还在,少侠可去客栈打听一二,在下有公事在身,就不陪几位前去了。”
李三自然是想带元夕去客栈,不过他怕见到石一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元夕对李三点了点头,“好,谢李三哥指点,那我们就进城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招呼在一旁等候的成云德与吕关雎二人进了城。
李三看着三人的背影,目光落在吕关雎身上,在心中暗道,这位公子长得好是好,就是看起来有些娘们唧唧的,远不如跟自己说话的这位少侠看起来英武伟岸。
进城之后,吕关雎问道:“元大哥,你不是说陈岁岁之所以与你们相遇是因为家境窘迫的么,怎么会成了这个伍长的贵人了?”
元夕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此人与岁岁是旧识吧,毕竟现在岁岁在荆州军中效力,且职位不低,此人凭借岁岁的关系到了军中当差也是有可能的。”
成云德在旁说道:“仲谦回来之后,与老夫谈及上次荆州之行的时候,对这位陈岁岁也是赞不绝口,称其贫贱不移本心,有一颗赤子之心,非儿也对老夫说过,除了元夕你之外,他认可的朋友就只有这位陈岁岁了。若是有机会,老夫倒是想见上他一面,看一看他究竟是何才俊。”
元夕想到在云上城与陈岁岁再见面的场景,心情有些低落,就算他现在不再为巴州而战,可只要他不站在荆州那边,他与陈岁岁早晚都会兵戎相见的。
“成伯伯,依我看,非儿才是一颗赤子之心,大师伯就对我说过,他最是喜欢非儿的性格了。”
吕关雎看出元夕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便将话题岔开。
见吕关雎夸奖成是非,成云德面带微笑,微微摇头道:“比起元世侄还有那位老夫未曾谋面的陈少侠来,非儿可差远了,如今他已拜入秦先生门下,只盼他能好好跟随秦先生,将来不拖元世侄的后腿,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在秦斫口中得知了元夕的姓氏之后,成云德是震惊的,他更震惊于玄一门的手段,如此身份的一个孩子竟然说带走就给带走了,而且一带走就是十多年。
当然,他心中也有了一种猜测,一种极其大胆的猜测,这也是他愿意帮玄一门出面的原因。
成云德与石一刀是旧识。
当年武道大会,成云德跻身前十,而那年燕云宗派出参赛的弟子,正是石一刀,最终名列第九。
同为冀州的宗门,成云德拿了个第十的名次,大有一种夺冠之感,而拿了第九的石一刀,却好像拿了个倒数第一。
石一刀觉得不公平,因为若是单凭实力,他未必会在九大派的参赛弟子中垫底。
心怀不满的他,在赛后找了个地方喝闷酒,却又被人给认了出来,嘲笑他是九大派之中最差的弟子,还有人明言,若非照顾他是九大派的弟子,那成云德或许名次比他还好。
石一刀哪受得了这份气,可他又不能对那些酒客下手,只好出言反驳,称那些评委打分不看本事,净看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你们这些人,只会耍些嘴皮子,知道些什么?
这些酒客之中有不少文人墨客,见石一刀如此说话,自然不敢示弱,一个个纷纷拍案而起,对石一刀好一顿口诛,吵得石一刀没了兴致,便欲离去。
也是巧了,当时成云德正下榻在石一刀喝酒的那家酒楼,在客房的他听得厅堂如此热闹,便出去看上一看,这一看可不要紧,他一下子被那些文人给围住,纷纷吵嚷着要还成云德一个公道。
成云德听得一头雾水,自己有什么公道需要这帮人帮着自己还的?
把成云德簇拥到石一刀面前,众人开始起哄,说他们都看得出来,成云德的真本事不在石一刀之下,二人不如就在酒楼比试一番,给大家看一看他二人的真本事。
成云德不愿惹事,便直言自己不如石一刀,自己跻身前十已是侥幸,怎会是燕云宗弟子的对手?
听了成云德话,石一刀反倒有些不高兴了。
什么叫燕云宗弟子,敢情他成云德是输在宗门上了么?这分明是不把他石一刀放在眼里啊。
酒劲一上头,石一刀双眼微红,一掌拍碎了桌子,站起身来对成云德说道:“是汉子就跟我过上几招!”
成云德对石一刀拱了拱手说道:“石兄,我看你颇有醉意,若是想切磋的话,咱们改日再约如何?”
“择日不如撞日,也好让他们看看,我石一刀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石一刀也拱了拱手,“若你瞧得起我,就请出手吧!”
成云德自然不想在此地莫名其妙地跟石一刀动手,他对石一刀说道:“在下自问不是石兄的对手,况且大赛的时候我们也比过,眼下,我看就不必再比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石一刀盯着成云德走出店外,怒意不断。
周围的人纷纷夸赞成云德有宗师风范,气度不凡,不战更似战,大有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威势。
众人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石一刀,他大吼一声,纵身跃到街上,拦住成云德,直接出手。
成云德一边招架,一边皱着眉扫了眼围观的众人,心中亦是升起一阵怒气。
当然,他的怒气不是冲着石一刀而来的,而是对着那群吃饱了撑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若论真本事,成云德与石一刀还真是有些不相上下,与石一刀对拼了数招之后,成云德趁着与石一刀近身拼拳脚的时候低声说道:“石兄,何以如此令我等如猴儿戏被观?”
此时的石一刀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听到成云德如此说道,他便明白自己被那些人给耍了,可他又有了拉不下脸面,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与成云德打下去。
成云德看出了石一刀也没了再打的心思,便卖了个小破绽,被石一刀一拳给打在了肩头,后退了数步。
当然,石一刀的这一拳也只用了五分力气。
成云德趁机说道:“石兄功力深厚,在下甘拜下风,以后若有机会,成某必定会再向石兄讨教一二。”
这一战,以成云德落败而告终。
对于成云德故意让招,石一刀是心怀感激的,回到冀州之后,他还专门请成云德好好喝了一顿,而对于武道大会的不公,同样有微词的成云德与石一刀有了更多的话题,二人就此成了莫逆。
二人私下里也切磋过,对于成云德能与自己打得不分伯仲,石一刀更是对其高看几分。
可令石一刀想不到的是,关于他与成云德当街的这一战有了好几个版本,可无论是哪个版本,都是贬低他石一刀的。
什么石一刀仗着自己是九大派的弟子,恃强凌弱,强迫成云德与自己对战。
还有人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是他石一刀仗势欺人不假,却遇到了个硬茬子,人家成云德才不管你石一刀是谁呢,说不跟你打就不打,转身就走,是他石一刀面子上挂不住,出手偷袭,最后才侥幸胜了一招半式。
还有人说了,其实成云德是个聪明人,开始不想动手是怕落了燕云宗的面子,后来石一刀迫使成云德交手,成云德是故意输的,毕竟都是冀州的门派,得罪了燕云宗,对于成云德的苍岩门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常言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燕云宗的声望因此而遭人诟病,石一刀也因为此事而遭到了宗门的责罚。
而那时成云德因理念不合选择离开宗门,并不知道他与石一刀那一战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传言。
成云德更不知道的是,苍岩门的掌门为了讨好燕云宗,竟然对燕云宗说是他们将成云德逐出师门的。
为了抹黑成云德,苍岩门还告诉石一刀,之所以流传出那么多的版本,是因为成云德收买了一些文人,为的就是让自己扬名立万。
石一刀一听,气得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交友不慎。于是他放弃了去军中供职的机会,也没有选择留在宗门,同样离开了冀州,去找寻成云德。
找了几年之后,石一刀终于在巴州平南城找到了成云德。
石一刀的出现令成云德倍感意外,冷着脸出现的石一刀根本不给成云德开口说话的机会,一出手就是夺命的招式。
可惜,最后他还是败在了成云德的刀下。
因为他没用兵器。
成云德也没认为是自己胜了,之所以用刀,是他想让石一刀能好好听自己说话。
不甘心的他问了成云德一句为什么?
而成云德在听了他的说法之后同样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不信任而产生的裂痕是无法弥补的,知道了成云德是无辜的之外之后,石一刀再无颜面对成云德,便离开了巴州,去了荆州。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成云德心中那道裂痕已经不复存在了。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真想与石一刀坐在一起喝喝酒,品品茶。
至于比拼功夫一事,那都是孩子们才会做的事了。
之所以没有对成是非提起那段往事,自然是为了给石一刀留面子。
三人向人打听到了云祥客栈的方位,便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路过铁匠铺子,元夕想起了当初与成是非逛辛陵城买剑的情形,想起了自己送给陈岁岁的那柄“二尺七”,也想起了那两个因为开业而争斗的酒楼。
元夕有意看了眼那两家酒楼,一家竟然已经关门大吉,而另外一家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生意。
早已没了当初的热闹。
过去的就只是过去,不会再来。
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是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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