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斜对面,有一座悦来茶楼,比富贵茶楼还要气派。
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秀气少年,一名气度儒雅的中年文士。
透过视野开阔的窗户,中年文士注视着云浪和秦轩然,若有所思。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然后他从长袖出取出一块精致的单面镜,那东西像是鉴宝之人用来细致观察古董的小镜片,并没有出奇之处。
中年文士将单面镜放在左眼之前,定睛一看,忽然浑身剧震。
良久,他收回小镜片,神色无比凝重:“天机老人所言不差,那云浪,正是你要找的人。”
秀气少年闻言一惊:“确定吗?”
中年文士语气严肃:“千真万确!”
秀气少年神色挣扎,似在经历天人交战,莫名其妙地有些虚弱:“我要坐上那个位置,只有夺走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吗?”
中年文士更严肃了,他的话语形成了奇异的结界,悦来茶楼没人能听得见:“你要争的,乃是大势!大势所趋,血流成河!所遇者皆为垫脚石,拦路者皆为飞灰!”
秀气少年忽然自嘲一笑:“我,会不会是下一个刘阳?”
中年文士恨铁不成钢道:“何须妄自菲薄,你有盖世之姿,你有我相助,你背后还有半个天龙国。”
原本有些腼腆懦弱的少年,突然变得很固执:“我知道我要走的那条路,会死很多人。可是今天看到山神画卷,我不想和云浪做敌人,他这种人,是我想要的朋友。”
中年文士厉声道:“妇人之仁!自古以来,登上那个宝座者,皆为寡人!既然决定了要走那条路,就应该清楚,你注定不会有朋友!”
和蔼的文士越来越严厉,腼腆的少年也越来越固执:“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今天我看见了刘阳的下场,看到了刘家的结局。我忍不住在想,如果刘阳把云浪当做真朋友,现在的刘家,会是何等辉煌景象?”
中年文士沉默了,他刚才说的话语,已经是十年来对少年说过的最重的话。
再说重话,很可能适得其反。
一旦影响了秀气少年的心境修为,反而得不偿失。
少年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天机老人的占卜,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中年文士无言以对。
碧水天堂百大主城之中,有一座城,名叫天机城。
那座城的城主,叫做天机老人。
传说中,那是一个连水神都要敬三分的人物。
据说天机老人算无遗策,可感知天机,他发出的预言,都变成了现实。
直到二十年前,天机老人翻船了。
持续千年的金字招牌,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客打碎,出现了和预言截然相反的结局。
那个剑客,就是后人口中的那个男人。
于是有些人和秀气少年一样,开始质疑,天机老人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感受到少年的坚持,中年文士既失落,又有些欣慰。
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少年,原来是如此的有主见。
果然,秀气少年又彰显了他的主见:“先生,顺其自然吧,我想顺应本心。事在人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要走的路,不应该按照一个所谓的预言,原封不动地走下去,那我和提线木偶有何分别?”
顿了顿,少年又道:“当然,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或许云浪从来不会把我当朋友。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因为立场不同,站在了对立面,我会让他领教一下,我的……六脉神剑。”
中年文士露出笑容,显得如释重负,说了一个字:“好。”
与此同时,也有人说了一个字:“善。”
说出这个字的,是水神殿潘先生。
隔着很远的距离,潘先生好像看清了悦来茶楼的秀气少年,凝神多看了两眼。
……
……
当天傍晚,云浪住进了水月轩。
水月轩布局雅致,无愧为大师手笔,后院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南苑,平时由雪婆婆和左初一母子俩居住,秦轩然偶尔也会小住一段时间。
另一个北苑,用来接待客人,其实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住进去过,那人便是水月轩从前唯一的贵客,当朝七公主。
如今情况不同了,云浪住进北苑,与之配套的,还有号称【北苑管事】的苗离悔,以及北苑护院家丁——大牛、二虎、三胖子。
听到这个消息,江东流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位江会长以为老虎船长完蛋了,事实上很多人在“铁证如山”的时候,都以为云浪和苗离悔等人全部死定了。人算不如天算,秦轩然来了一出请神降临,扭转乾坤。
从今天开始,水月轩的贵宾,比从前还更加有分量。
江东流只觉得自己错过了几个亿的银币,如果他当初做一笔赔本生意,派人和苗离悔一起去青云山寻找云浪,那将是另外一种结局,从此以后四海商会和水月轩将进行财源滚滚的合作。
很遗憾,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也能影响最后的走向。
云浪和秦轩然、雪婆婆母子吃了一顿饭,然后回到北苑卧房,思考人生。
他今天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多了,需要消化着城里人的玩法。
一直消化到午夜,他沉沉睡去,进入了碧水天堂。
至于秦轩然,大多数时间,她不住在城里。
敢住在城外的人,要么生活所迫,要么艺高人胆大。
秦轩然属于后者。
今夜也一样,她出了城,来到西南郊外一片竹林。
茂密的翠竹,暗含阵法玄机,外人若是走到竹林边缘,怎么走也走不进去。
竹林内部,别有洞天,修建了一排精美的竹屋,屋外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这个地方,有一个名称:清溪小筑。
秦轩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她不喜欢城里的喧哗,也不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有些时候,她在清溪小筑一住就是半年,青云城的人难得见她一面。
这天夜晚,来到清溪小筑的秦轩然,正在收拾行李,以及拜访在住屋里的大量藏书。
看得出来,她要搬去水月轩,长住一段时间。
她决定了要好好的活下去,需要云公子替她驱除寒毒。
足足装满了三个乾坤袋,秦轩然终于收拾妥当。
她披星戴月,急匆匆地走出了竹林。
这个时间段,青云城已宵禁,城门关闭,百姓不得进出。
而秦轩然不同,她这样的郡夫人,非要进去,守城官兵也不会拦着。
以秦轩然的性格,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尽量低调,今天她却有些反常,急不可耐地想进城。
走了一段路,望着巍峨的城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已经不是那种怀春少女了,有足够的理智,也有少女不具备的成熟。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奇怪,和云公子分别不过半日,我为什么急匆匆要去见他?”
这个念头,让她莫名惶恐。
甚至于,她鄙视自己的不忠。
就好像一个有了夫君的女人,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个男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原路返回,又回到了清溪小筑。
坐在竹屋前,她望着天上冷清的月亮,陷入沉思。
她今晚不打算回城了,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牵挂一个不太熟的海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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