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里的人都知道帝八子凤弥和帝王闹了别扭,也不知道是成心想气气帝王,还是思念母亲,甚至在几年前搬到了西越城的边缘,丽水河畔,那里一年四季除了绿草如茵,便是大片纯白的芦苇,鲜少会看到什么鲜花和美景。
却有一处极为清雅秀丽的别院藏在其中,这儿是当初帝王为凤弥的生母秀妃特别建造的,还特别取名为“栖梧小居”,表达了对她们母子的宠爱。
凤弥厌恶红色,他的寝室,在帝宫时,永远是刺眼的明黄,如今都换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自从母亲过世之后,那噩梦中的猩红,也只有在这片黑暗中能够得到暂时的掩埋,只是挣扎着醒来的那渗人的冰冷,如同附骨之疽,无处可逃。
“殿下!凤弥!凤弥!”低声的呼唤,将大片的猩红撕裂了一道口子,凤弥早已疲惫不堪,与绝望中寻找出口。“你总算醒了!”看着冷汗淋漓的凤弥睁开了茫然的双眼,长鱼佑乐松了一口气。
意外突发,凤弥感受到了自己之外的气息,一种危险的念头从脑海中迸发而出,他下意识的抬手捏住了那人的脖颈,眼底是如同噩梦一般,无边的猩红。
“咳咳咳!”长鱼佑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意外,没有躲避,更没有害怕,如果他躲开了,凤弥接下来的举动将会更加凶残。他拍打着凤弥的胳膊,足足过了半刻钟,久到他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凤弥的瞳孔才渐渐开始聚焦。手一松,他强忍着不适感跑了出去,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脖颈上,是清晰可见的指印。
过了一会儿,凤弥也走了出来,他已经恢复平静了,神色如常,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事吧?”
长鱼佑乐起身靠在围栏上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凤弥说道:“太可怕了,你知道我喊了你多久吗?要不要....问一问黑雾大人?”他并不是害怕凤弥会在无意识中失手杀他,而是害怕凤弥会永远困在梦魇中醒不过来。
“不用,什么时辰了?”天空阴暗的可怕,好像要下雨了。
“午时刚过,后半夜的时候,龙影卫跑到我的府邸,说你的情况不太对,叫我过来看看。”
“他们怎么会来?”凤弥双眼之中升腾起了些怒意,“我看上去很不安吗?要他们一个个的来给我吃定心丸。”自古以来,龙影卫都是帝王身边的人。
长鱼佑乐笑的有些沙哑,“我觉得倒不是谁的吩咐,而是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你知道凤舞今天干了一件什么大事儿吗?去中书监上任,而且,翻出了一件旧案子,是当初郡王妃状告郡王行事荒诞的那一宗。”
凤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说道:“是被蓝老太君压下去的那件事儿吗?”
“要是蓝老太君知道凤舞真把文卿的名字写到了关蝶上头,不知道会怎么想,这人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网撒偏了都不知道,那个叶瑞我瞧着也是个糊涂的,不知道将来还要办多少糊涂事儿。”
“蓝家。。。”凤弥的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冰冷的围栏,关于母亲的往事再一次涌了上来。
.......
八年前,帝宫里曾闹出过一件大事,不知道帝后发了什么疯,非说证据确凿,是秀妃害死了她的儿子,虽然帝王一力镇压了这样的传言,也把帝后关了起来,却不想在夏至飨宴上突发了意外。
凤弥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秀妃因为没什么精神,就没去赴宴,特别为了帝王和他,做了很多好吃的,在寝宫里等着,明明他离开的时候母亲还浅笑着送他离开,却在转眼间,满身是血,倒在了紫藤林中,而不远处的帝后,已经气绝身亡了。
若是之前帝后没有声泪俱下的控诉秀妃,这一场意外,不管帝王说什么凤弥都是信的。可悠悠众口,凤弥堵不上耳朵,没过多久,秀妃就过世了,关于这场意外的传言越发的叫人难以置信。
帝王雷霆手段,将传言压了下来,并下旨昭告天下,帝后和秀妃都是染了急病,才先后而去的。因为帝后母族蓝家的沉默,这件事才慢慢淡了。
可凤弥不信,因为他亲眼见过当时紫藤林里的情形,他曾经问过帝王,是不是帝后真的恨极了母妃,才想和母妃同归于尽的?可帝王只说,帝后是真的病了,并且魔怔了,秀妃只是要阻止帝后自尽,才被意外弄伤的,也因为没有成功阻止,秀妃才忧思过重,不久于人世。
自那以后,帝王的宠爱是日渐剧增,可凤弥却觉得惶恐,因为真的对一件事日思夜想,总会发现蛛丝马迹。
“凤舞要是知道桑家有个女儿和文卿是死对头,怕是要弄个鱼死网破吧。”长鱼佑乐在一旁淡淡的说这话,他知道此刻的凤弥又陷入回忆了,“帝王留凤舞在勤政殿的抱厦用饭了,吃了东营的特色美食,还有一坛珍酿五十年的夏家瑶波,连叶瑞都得了些赏赐,终于从东营知府成了东营总督,能和致仕院搭上话了。”
“这会儿怕是这顿饭还没吃完,你这消息来得可够快的。”凤弥忍不住调笑。
长鱼佑乐朝里头的桌子扬了扬下巴,说道:“还用我的人?以后怕是凤舞一天放几个屁都会被写的清清楚楚送过来。”
那些雪花般的消息,从桌子上滑落倒了地上,凤弥眼神微暗,说道:“没空陪他们玩儿,还不如去看看那片弯松林。”
长鱼佑乐有些错愕,他居然还记得那片弯松林?真不简单!
这个时候,跑来了一个下人,不是凤弥贴身的侍从,甚至也不是这内院里的,凤弥的内院除非有帝王的帝旨,不然谁都不能随便进入,“殿下,帝王传了口谕,要殿下即刻去勤政殿,慈令现在正在大门处等候。”
“告诉慈令,本殿已经离开西越城了。”
下人弯腰退下,长鱼佑乐在一旁有些傻眼,“是不是凤舞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躲出去是好些,咱们这就动身吧。”
“是我,不是你!”凤弥看向他,“你这夏商馆的少主当的未免也太轻松了些,老爷子多大岁数了,还要帮你处理琐事?你跟着我也好几个月了,赶紧回去。”
“那你别忘了带些瓷器给小白,她喜欢夏商馆的东西。”
“谁说我要去找她了?”凤弥皱了眉。
“哦,我那儿还有一副琉璃的耳坠,你也一并带给她吧,我再想想,还有谁存着琉璃来着?对了,还有。。。”
“是血。。。”
凤弥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长鱼佑乐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噩梦终于有了别的画面了吗?”
“我一直在想,是嫁衣,或者是火光,没想到,是血。”凤弥的眼神木然的看着远方,“那个女人躺在血泊里,我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有多么绝望。”
“为什么突然又出现了?还换了种方式来吓你?”长鱼佑乐长叹了一口气,“不行,我得去找黑雾大人问问才行。”
“他不会告诉你的。”凤弥翻身跳了下去。
......
东来阁
凤舞一回来发了脾气,踢倒了门口富贵如意的紫檀屏风,砸坏了一排高于屋齐的博古架,价值连城的玉器和摆件在顷刻间变成了碎片,外头的宫人和宫婢跪了一地,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他狰狞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快感,原来恣意妄为是这样的感觉,他本就该是这样的身份,如今谁还敢忽视他?
“五殿下这是怎么了?”叶瑞急匆匆跑了进来,看着一地的碎片不免心痛,挥退了外头的人,吩咐宫人关上了房门,这才说道:“帝王对五殿下在中书监这半日的事务赞不绝口,怎么殿下还生气了?”
“凤弥怎么敢不来?他抗旨了你知不知道!”凤舞咆哮着,痛斥凤弥敢不把帝王的口谕放在眼里。
叶瑞只得宽慰道:“可在下官看来,是八王爷不敢来见帝王了,五殿下想啊,昨天晚上帝王让八王爷栽了多大的跟头?连中书监协理之权都当众收回了!他哪儿还敢上前惹帝王不痛快?帝王称赞八王爷在海兴赈灾中做的不错也都是假的,不过是保全了他的面子,下官打听过了,海兴根本没人见过他,那些账册是被守备府直接送去了中书监,怕是中书监听了他的吩咐,才栽赃了桑家,如此目无章法,怪不得帝王要生气。”
凤舞抄起手边的砚台就扔了过去,“你这猪脑子怎么想的?帝王生凤弥的气?你知不知道!昨天东来阁那些装饰为什么突然都换成了明黄!”
叶瑞怎么可能知道,他在东营城当了一辈子的官,这次还是因为凤舞的缘故,才在述职和节庆之外的时间,来西越城住了几天,能和中书监的官员搭上话,已经是与有荣焉了。
“因为凤弥讨厌红色!”凤舞冷笑道,“就因为他讨厌红色!连帝宫的年节都是四彩斑斓的,哪个臣子家娶媳妇嫁闺女,都得绕着丽水河走!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从前只是听说帝八子是何等呼风唤雨,如今正看到了,才觉得我算什么!那些兄弟算什么!”
“五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五殿下自然有五殿下的好,帝王就是看到了这种好,才会对五殿下这样看重的。”
听了叶瑞的话,凤舞一下子冷静了,是啊,他只顾着嫉恨,却忘了自己手中的底牌,这张底牌是帝王都有所忌惮的,不然怎么会答应他的要求呢?谁敢不遵守老祖宗的礼法?难道不怕来自帝陵中的责问吗?
“我可是唯一一个,在帝后身边长大的孩子。”这是他给叶瑞忠心与自己的理由。
“都说帝王对秀妃用情至深,可下官看来,帝王对帝后才是一往情深,蓝家被帝王眷顾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再有胡闹的事情,都能被轻松揭过,实在是西越城难以撼动的存在。”
“只可惜。。。”凤舞把玩着手中的印鉴,随后重重的扔在了桌上,“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原本属于凤弥的一切,那才是我应得的!”
叶瑞嘴角微动,笑道:“只要有帝王的看重,五殿下迟早会心愿得偿的,至于桑家,五殿下不必觉得他们身份低微,有一个消息应该马上就会传开。”
“快说!”
“被帝王钦点为这一任的满星馆馆主,在西越城,帝国学院,乃至于整个庆国学子见掀起了一番大风浪的阮翱星,是桑家老太太的外孙。五殿下那天晚上见过的,那孩子书卷气很浓,有些呆呆傻傻的。”
凤舞在中书监待了半日,对桑家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因为桑家最近势头正盛而传开的事情,就比如桑家还有个女儿,“他母亲便是那个很早之前,外嫁去海兴的桑岚吧?为了给前头那个郡王妃出气,楞说现在的郡王妃居心叵测。”
“这中间是有些缘由,可不管其中曲折关系如何,桑岚还想回西越城,就不能离开桑家,五殿下也知道,桑家现在的当家人是桑苗氏,而桑苗氏因为桑岚之前做过的一些错事正生桑岚的气呢。”
“那又如何?”
叶瑞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海兴谁不知道,有文卿在,世子迟早是要换人了。桑家有了指婚,又有了一个孩子得了帝王的重视,哪儿有空管崖仙郡王府的事儿。五殿下想拉拢蓝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西越城议论最多的,便是这一批被帝王封赏的学子,会花落谁家了。”
凤舞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难为你了,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
叶瑞拱手说道:“能跟在五殿下身边,是下官的福分,只不过,下官的官职有了些许调整,今日便要回东营城去了。”
“还没来得及恭喜,叶总督高升。”
“多谢五殿下提携。”叶瑞转身,朝门外说道:“进来吧。”
“什么人?”凤舞坐了下来。
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弱的男人走了进来,在不远处跪地行礼,说道:“下官黄大成,见过五殿下。”
“起来吧。”凤舞微微抬了抬手。
叶瑞上前一步说道:“黄大人是下官的同乡,也是刚被释放的诏令司于侍郎身边的人,下官不在的时候,应该能替五殿下分忧。”
诏令司,可就比帝王身边的慈令晚一步知道帝王的决定。可凤舞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是你?将八王爷的话擅自写成了帝王的旨意?害的东营的商会捐了数十万两的银子?”
“下官并没有真的将那些银子拿出来,这帝宫里有的是人愿意为五殿下效力。”叶瑞笑道。
“好。”凤舞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官一定竭尽所能,为五殿下分忧。”黄大成再次跪在了地上。。
即便只是这样的唯命是从,已经让凤舞欲罢不能了,他怎么不向往帝王那种俯首称臣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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