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暴晒着碎石公路,贴近地面的空气被蒸得扭曲的波动着,离家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卫叔柔在一近郊的公路杂货铺旁停下了车。
“回家还得有一段时间,阿淳你带姐姐先去买点吃的,免得饿。”卫叔柔透过后视镜看着百无聊赖的两个孩子轻声说道。
然后一只小手伸了过来:“钱。”
卫叔柔给了白淳一百:“要买姐姐喜欢吃的,别光顾着你自己。”
“知道啦——”白淳不耐烦的应付着卫叔柔的絮叨,依次解下自己和谬生的安全带,探身过去打开谬生那侧的车门,谬生刚下去就“哇”一声吐了,吓得白淳目瞪口呆:“妈妈,姐姐晕车了!”
卫叔柔连忙下来查看:“晕车?怎么刚刚没说?”
“脏······脏。”谬生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脸涨得通红。卫叔柔估摸着孩子跟自己相处不深,还拿外人对待,生怕出了差错惹自己不高兴,于是一直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生怕脏了自己的车。卫叔柔皱了皱眉,她倒希望谬生不这么懂事。
“宝贝,好些了么,”卫叔柔轻轻拍着谬生的背,“阿淳,把矿泉水拿过来。”
白淳立刻行动,一副怕耽误片刻就要出人命的紧张样子。
“好······好了。”谬生吐干净了胃里的内容物,深深呼吸着车外的新鲜空气,借着白淳递过来的矿泉水漱了漱口,终于舒服了许多。
卫叔柔无奈的摸了摸她的白脑袋:“傻孩子,以后难受了要说出来,别怕给妈妈添麻烦啊,你这样忍着,妈妈看了更心疼,知道么。”
谬生静静的注视着神色焦急的卫叔柔,灰蓝色的眸子清澈见底,以前有母亲带着孩子来庵里烧香时,她曾在一旁默默的思量,有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后来她听说别院的女施主是她妈妈,她在给她送饭的时候就会多看女施主两眼,并努力找着话题,但女施主顶多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想,噢,有妈妈的感觉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是有师父的感觉好。
现在她认真看着的这个女人会温柔的叫她宝贝,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会在她难受时焦急的皱着好看的眉毛,会像现在这样轻轻摸着她的头,说,
妈妈心疼啊。
她想,
噢,原来有妈妈的感觉,
是心间上有条温暖的小溪,在缓慢温柔的流淌。
成年谬生在回忆起此情此景时,都会想,至少那一刻的卫叔柔是真心待我。但紧接着就有声音在脑子里尖声讽刺,呵,自欺欺人。
谬生转身要去拿座位上的草帽,卫叔柔拉住了她:“以后就不戴草帽了哦,在城里外人见了会奇怪的。”
谬生笑着点头,转身和白淳跑开了。
谬生在冰箱里找到了小系请她吃的冰淇淋,白淳买了一大堆薯片饼干。店铺老板是个光着膀子,四十来岁的男人,找钱的时候他叼着根劣质香烟斜睨着中规中矩的谬生,吐词不清,烟灰抖落在玻璃柜台上。不过谬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哟,白化病,挺稀罕的哈!”
那是谬生第一次接触“白化病”这个词。
她不懂其中的含义。但她不喜欢老板说这话时玩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怪物。
谬生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起了厌恶之感。
她想快点离开。
江邺市地处丘陵地带,唯有西边的翠城山与高原接壤,是改革开放进程中发展较快的西南城市之一。谬生来这的时候,江邺市民的生活水平已普遍达到小康水平,越往市中心,楼层越高。谬生趴在车窗上惊讶的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在车驶过跨江大桥时,那汹涌东去的江水更是让她挪不开眼。就像白淳在踏进洗尘庵时的难以置信一样,谬生此时的震惊比之有过之而不及。
两个世界。
她在一个世界成长了十年,现在她要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了。
真是神奇。
白家的别墅就在这临江改建过的丘陵的半山腰。江邺市很多收入相对富裕的家庭都喜欢在类似的丘陵别墅群里定居。阳台落地窗定是面朝宽阔的江面的,富人也有自己的闲情逸致。而下了丘陵就是繁茂的商业美食街,和夜晚霓虹闪烁的滨江步行街道。
卫叔柔的车在将近下午一点时在白家的老房子外缓缓停下,秦妈老远就望见自家夫人的车了,在门外热情的迎接:“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快凉了!”
白淳迫不及待开了门冲了出去:“秦妈!”
秦妈捏捏他的小脸蛋,视线锁定车后座犹犹豫豫探出身子来的白色小家伙,鼻头一酸。
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啊,瞧这白白的可怜样哟,可叫我老婆子心里疼啊!
秦妈暗想,却努力撑出一副欢天喜地样,朝谬生笑着招手:“乖闺女,快过来!”
谬生在庵里被李婆婆的大嗓门吓怕了,又见着一个大嗓门的老太太,可不敢怠慢着,连忙点头哈腰地跑过去,一副任劳任怨的憋屈样:“你·····你好。”
秦妈被她这担惊受怕的委屈样逗乐了:“可是我这老婆子声音大吓着你了?”
靠近了,这声音才真是如雷贯耳,谬生听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却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姐姐,她是秦妈,就是我说的做饭超级好吃的秦妈!”白淳紧紧牵着秦妈的手开心的朝谬生介绍,缺了门牙的地方黑乎乎的,谬生皱着眉头笑,矛盾的表情,可爱之极。
卫叔柔笑意满满的斥责适时在谬生头顶响起:“还叫‘秦妈’,说了多少次要叫‘秦奶奶’,你这样把姐姐带坏了可不好?”
“嘿,就叫‘秦妈’,听着多好呀,‘亲妈’!我是当家的他亲妈,也是咱阿淳的亲妈!”秦妈爽朗的开玩笑道。
卫叔柔倒也不介意她自称白淳的亲妈,毕竟是和老爷同辈的长辈,养育白行义从小到大,老爷在世时待她如同家里人,身份自然值得尊敬。
“瞧这辈分乱的!”卫叔柔嗔怪道。
两人说说笑笑,领着两孩子进门去。
此时,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午间新闻的人,
心早已忐忑了整整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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