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头一天晚上,阿淳为从此有个姐姐跟自己一起上下学感到兴奋无比,于是华丽丽的失眠了。
因为作者小的时候失眠就爱哭着敲爸妈的房门找妈妈,害得爸爸独守空房。所以在作者的笔下,睡不着的小鬼们都是会找个年纪大一点的对象求安慰的。
比如说小系之于谬生。再比如说,
谬生之于阿淳。
只不过当阿淳进到谬生的房间时,才发现同样睡不着的谬生正背着她的新书包在穿衣镜前来回走着跳着,全无倦意。她身上穿的是卫叔柔才给她买的新衣服,白色的衬衣,深蓝色背带裙,及膝蕾丝袜,黑色牛皮鞋,再加上她纯白的秀发和白里透红的肌肤,尤其是看人时羞涩腼腆的笑,使整个人看上去活脱脱一瓷器娃娃。当时谬生换上这一身跟着导购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他几乎看呆了。然后卫叔柔毫不犹豫的说:“这一身都打包。”
他本来想说“姐姐我睡不着,你哄我睡觉吧”结果说出口时却变成“姐姐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摇篮曲吧。”
最后两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在互相注视着对方中,眨巴眨巴着就闭上了。
原来数睫毛也有催眠功效的呀。
隔天清晨秦妈在楼下楼上都没看到阿淳身影的时候,凄厉地惨叫一声“妈呀,小少爷失踪啦!”夫妇二人连忙起床来看,正要去客厅卫生间看看有没有人的时候,谬生呆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弟弟在这。”
三人转身,看见谬生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的站在她房间门口,表情困惑而纳闷。
蜷缩在被子里的白淳,
口水浸湿了枕头。
睡得正甜。
卫叔柔带白淳去二楼的二年一班报名的时候,秦妈便带着谬生去了三楼的三年一班。
两个班正对着上下。
三年一班的地板紧贴二年一班的天花板。
之后每当上课喊起立的时候,白淳一听到头顶板凳与地板的刺耳摩擦声,便会想象谬生在哪一个座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说“老师好”,这成为课堂上他与谬生唯一的联系,从前他总捂着耳朵说“烦人”的声音,现在倒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谬生的到来所掀起的喧哗声浪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淳一听见楼上拍桌子跺地板的声音就知道准是谬生进教室了。他多么想飞上去看看谬生做自我介绍的样子。他想知道他的亲自授教有没有收到好成效。
嗯,谬生走进教室了,同学们看见她的白头发白眉毛灰眼睛了,同学们开始惊讶欢呼了,老师拍桌子让同学们安静,听谬生自我介绍了。然后谬生就会按照他说的那样,深深鞠一个躬,举止端庄,慢条斯理的扫视全体同学,微笑着说道:“我叫白谬生,白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白’,‘谬’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谬’,‘生’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生’,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最后在大家困惑而崇拜的目光中穿越人群坐在班长的旁边,用纸巾擦干净凳子上,课桌上的灰尘——当然没灰尘也要擦,最后优雅的坐下。
白淳想到这里,心满意足的笑了。
实际上,当谬生在战战兢兢走近教室,面对那几十双或大或小,或圆或本来不圆瞪也瞪圆的眼睛时,她早就忘了白淳昨晚教了些什么。
“你······你们好呀,我······我是谬生。”然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胆子大一点的同学高声说道:“谬生,好奇怪的姓呀。”
然后谬生连忙摆摆手解释:“不,不是的。我姓白,白······‘白日依山尽’的‘白’!”她终于想到了一句白淳交代的话,顿时轻松不少。
然后她听到那个同学用更加响亮的声音问她:“你是因为姓‘白’才那么白,还是因为白才姓‘白’的啊?”
全班哄堂大笑,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说“郑迪,你好笨,姓是爸爸给的,跟长得白不白才没有关系呢!”
然后郑迪朝她吐了吐舌头说:“我当然知道,你才笨呢!”
讲台上的班主任只当是童言无忌,也跟着笑起来。
谬生没有笑,
她生气瞪着你的时候会让你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让你觉得自己的玩笑并无任何好笑之处,让你真切的明白你无心之举里潜伏的幽灵般的恶意。
她让你后悔,想从头来过。
此时此刻,她就带着这样的神情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笑容僵硬在脸上的郑迪。认真严肃的说道:“我长得白不是因为我姓白,我姓白也不是因为我长得白,是因为我爸爸姓白,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最荒谬的莫过于生气,爸爸想我永远快乐,所以等我说完这句话我就不会生气了。”
她在黑板上“白谬生”几个大字,转回头来深深鞠了一躬。
所以阿淳猜错的不只是自我介绍那一段,还有同学们安静下来那一段。
老师没有拍桌子,谬生也没有优雅的穿越人群。
仅仅是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走上与寻常人不同道路的,发育不及同龄人的,连大声说话都会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倔强而孤独的宣言。
事实上,谬生来之前,班里的学生人数正好是偶数,而那时的课桌都是两人的,教室里没有空位置。
这学期来了三个转学生,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当然,如果把谬生算在内的话。
高年级的同学帮忙搬来了两张桌子。
由于谬生外貌的特殊,班主任在把另两个转学生分别安排到老生旁边后,在谬生进教室之前简短开了个小会,说这学期将加入一个新成员,只是这位新成员患有白化病,与一般人外貌差别很大,请同学们做好心理准备,并且不要做出不礼貌的行为伤害到新同学的心灵。
六十来个孩子,哪怕只有一个冥顽不灵,不识好歹,也足以成为燎原的星火。
郑迪成为了谬生小学时光里唯一讨厌的同学。
虽然时光会让这讨厌增添上幼稚的童趣,成年后回想也不过一笑作罢。
但这硝烟的起因却让谬生无比悲哀。
对啊,为什么她是白的呢,有头乌黑亮丽的自然卷发是多么幸福的事,就像后来她拥有的第一个同桌那样。
这个同桌在四年级下学期才转来,比她小了整整一岁。她们都出生在跨年时分,若是采用蒙太奇手法将二人出生时的场景拼在一起做对比。
你可以清晰的看见在两个国度,烟火直冲蓝天的瞬间,在时钟的秒针滴滴答答走完最后一圈,时针“咔嚓”一声指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两声清脆的啼哭在手术室的长廊里骤的鸣响。
1991年和1992年的元旦,两个产妇跨越时空,同时流下了眼泪。
也就是说,在三年级和四年级上学期这一年半的时光里,谬生始终独自一人和空空的邻座相伴,时而拍拍前桌的肩膀问老师讲到第几页了,时而回过头来腼腆的朝身后的同学问道:“我忘记带削笔刀了,可以借下你的么?”
要是郑迪上课讲话被老师叫到教室后面罚站,谬生就会偷着乐,就算郑迪路过她座位时故意蹭动她的课桌毁掉她正在写的笔记,也干扰不了她幸灾乐祸的好心情。
善人得善报,恶人得恶报。
这是师父在讲好汉故事时常说的一句话。
郑迪无疑成为了谬生心里那个该得恶报的恶人。
只是那孤身一人的岁月里,
总是在定期换座位时一个人挪动文具书本,再一个人在新的座位坐下时,
谬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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