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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入山

第一章,入 山

1.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二零零八年农历七月十五的月亮却特别特别圆,映照的大地白惨惨的。

这是位于鲁中山区大山深处一个幽僻的地方。北方的山不同于南方,没有茂林修竹,云遮雾揽,山重水复的茂密;也不会四季常青。特别是秋冬二季,南方的山岭依旧绿油油的,而北方的山光秃秃的就略显单调了一些。但这些在时令农历二零零八年七月初的时候,差距却不那么明显。

这一带的山海拔四五百米,高低错落,连绵起伏。一条小路沿着山根通向了山里,山上有成片的灌木丛和杂草,灌木丛特别杂乱,丛生着酸枣树、榆树和卵枣树,密密的杂草沁润着仅仅只能通过一辆四轮小车的路旁,这条路在漆黑的夜晚就这么扭曲地、像蛇一样盘旋在山里面。

放眼看去,车灯所及的视线里,最醒目的除了路旁的白杨树,再就是山里的柏树了。柏树细细直直的树干,张开了像伞一样的树冠,山上一片一片的柏树林,直挺挺站立着,偶尔会有一棵离群索居的孤树,孤零零站立在暗夜里,远远望去就像在那里站了一个——“人!”

是呀!一棵柏树孤独地站立着,似乎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又像一个蠢蠢欲动的怪兽。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北方山里,见到这样的一棵孤树,用一个简单的词就能形容这样的场景——“瘆人!”,或者是——“可怕!”

“的确,就是北方人看起来,大晚上的也应该不那么舒服吧?”林悦心里这样想着。

沿着这条小路,进山十几里路,就会到林悦要去的地方——汶南镇石楼子村。出租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着、行进着……

林悦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晚上过来,这里是他远嫁千里的姑姑所居住的小村子。

林家祖籍六安,爷爷辈迁居安庆。姑姑自小在安庆长大,却在后来认识了山东来当兵的姑父,再后来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随姑父来到了鲁中山区。为这爷爷没少发脾气,奶奶也没少流眼泪。再后来,姑姑家有了表哥表姐家里穷吃不上饭,爷爷坐着车来过一次,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孩子接到身边抚养上学。姑姑、姑父也因为这,一年到头就经常住在林家。后来表姐分配了工作,表哥留学去了美国,而姑父还有年老的父母亲需要照料,姑姑与姑父就一直没有搬离老家。姑父转业后去了地方上的林场工作。林悦小的时候跟姑姑来过一次,这次来是因为导师正在做的一个课题,需要做一些农村的调查,林悦正好有大山里的亲戚,假期也闲的没事,就自告奋勇地打了申请,踏上了来鲁中的火车。

其实,这次林悦来的时间十分不凑巧。姑父长年在林场上班,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而生活在省城的表姐也因为医院里派她去南方大医院进修,需要姑姑五天后到济南给她带一个月的孩子。为这,姑父央过了村里的副主任(姑父和副主任是两人本家十分要好)带他,二老又三番五次地征询过林悦的意见后,才同意让他来的。

“真不知道姑妈哪来的勇气跟着姑父来到了这里?”

颠簸的山路,让林悦心里不禁对姑姑年轻时候的勇气佩服了起来!

他要去的石楼子村并不大,几百口人,依山而建。姑姑家就在石碴子路一侧的山坡上,不一会儿,出租车拐过一个山丘后,就看到了依稀的灯光。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是来走亲戚的?”出租车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些诧异地问道。

“是呀,我是来我姑姑家,我是安徽安庆的,祖籍六安!”林悦脱口而出后不禁有些诧异自己的言行,“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或许是想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优越,又或许是针对于这大山的一种自豪吧。

“呵,你姑姑是真有勇气啊!”出租车司机边说边皱了皱眉头,“其实,这么深的山里,在我们这里也是偏僻的了。晚上怯一点的司机都不敢走。”

透过后视镜林悦看清了这个司机的样貌,黝黑的皮肤,戴一副眼镜,脸颊轮廓很有骨形,从后面看司机很魁梧,得一米八左右的个子。

只几分钟的时间,车子就在进村不远的一个小路口停了下来。向东是一条斜上坡的胡同,姑姑家就是胡同西数南边第二栋宅子,门口有一棵大枣树的那一家就是,非常好找。

司机先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和林悦卸下行李,面向东瞥了一眼幽暗的胡同,叹了一口气:“山里没灯小心点。”

林悦淡淡地一笑,指了指那棵大枣树说:“没事,我姑姑家就在那棵大枣树下边。”

司机随手掏出一张名片:

“看样子你一时半会也不走,这大山里不方便,我就在山下镇脚的麻湾村住,有事你就联系我,半个钟头我就能过来。”

司机竟然是个热心人,这让林悦心里暖暖的。收过名片后林悦跟司机摆了摆手,司机拉开车门,“吱溜”就钻进了车子,猛地打了一把方向,车子带起一溜尘土,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了。

林悦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行李箱,沿着斜坡向上走去。

这是一条幽僻的斜上坡小路,一直向前方沿伸着,路面有参差的石碴子,夏天时候北方收了麦子,路边是已经垛好的麦秸垛,还有一些堆起的建筑石块。路边的民居都是石头砌筑的,房子在小路两旁不规则的排列着,有的屋后有枣树,在白惨惨的月色映照下,一阵小风吹过后,招摇的树冠,峭楞楞的如同鬼影一般。在路的尽头,一段倾斜的路在缓慢地爬升了几百米后,“忽然!”一栋房子出现在了前面。

因为房子在上方,需要仰视,所以更觉得突兀了!林悦总觉得这远处的这栋房子有些蹊跷,不禁多看了两眼。

胡同似乎过于幽深黑暗了,但好在姑姑家就在路边,不用太往胡同深处走。

林悦只是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就走到了枣树跟前。姑姑家的东边是邻家一块小场圃,大门需要从路边向南走几步才能到。

透过后窗户,林悦看到姑姑家亮着的灯。一定是表姐跟姑姑说明白了林悦到家的时间,两位老人家已经做好了饭菜在等着他了,想到这里,林悦不禁心头一热,紧走了几步,来到了大门口。

“咣,咣,咣……”林悦随手敲起了门环。

天井里一盏白炽灯亮了,霎时照亮了整个院子,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男中音。

“谁呀……”

林悦赶忙应道:“是我,姑父。”

一阵“门插管”拨弄声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两个亲切的身影闪了出来。先响起了姑父慈爱的声音:“你可到家了,小悦”。紧接着一个久违而熟悉的女声絮叨起来:“哎吆,我的儿呀,这一路不好走,在路上吃饱了没,我打前天就数落你姐给你订的车票,为什么不订早晨的票?那样晌午你就到家了……”

林悦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姑父朝姑姑嚷道:“就知道叨叨,先让孩子家来说话,你看孩子累的,在这里站着算啥,先屋里说去!”说话的功夫,姑父就接过了林悦的行李。

林悦连忙对二老说:

“不累,姑父。”

“姑,咱屋里说话。”

一边让着,一家人就进了屋子。

放下行李,林悦就看到了一桌子丰盛的菜。临来时的电话里头表姐说,为了林悦的到来,姑父特意请了几天假,早早就去镇上买了牛肉,还杀了鸡,姑姑怕林悦接下来一个人生活不习惯,吃不惯,又嘱咐女儿邮寄来了腊肉、腊鸭、腊鱼。

满满的一桌菜,在林悦简单的洗漱后,一家人就其乐融融地吃了起来。

席间姑姑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姑父和林悦推杯换盏,直到挂钟敲响了半夜十二点的钟声,姑姑才带林悦到正房屋西头的一间卧室。这间卧室与二老的卧室一墙之隔,一直是表哥住的屋子。

兴许是太疲倦了,林悦刚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林悦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窗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做饭声,林悦悄悄坐了起来。他不胜酒力,坐在床沿边,定醒了一会。

“一定是昨晚上太高兴,喝的有点多了!”

确实,从安庆来到这远隔千里的鲁中山区还有至亲,这样的缘分并不是谁都有的,想到这里林悦心理又一阵幸福。

不能再睡了,林悦便穿上衣服,起床匆忙洗漱了。

姑姑看到林悦疲惫的样子,有些怜惜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起的这么早干啥!”

姑姑说话的当儿,姑父正提着菜篮子从外边走了进来。林悦看到姑父的菜篮子里有新鲜的黄瓜、西红柿、韭菜和莴苣叶,蔬菜上还带着水珠子。姑父说,都是自家菜园子里的,就着菜畦边的井水浣洗干净了,可以拿着就吃,并随手递给了林悦一根黄瓜。黄瓜又凉又脆又甜,还带着一股山里泥土的芬芳。

林悦匆匆吃了早饭,又回屋安顿了一番。

中午,姑姑做了荠菜蛋花汤,辣椒炒肉,竹笋炒腊肉,姑姑是南方人,做的饭菜自然可口。

饭后一壶茶的功夫,姑姑对林悦说:“下午没事你就跟着你姑父去看看你表爷爷表奶奶(表姐表哥的爷爷奶奶),大老远的来了客人,老人家老早就盼着呢。”

林悦赶紧应了一声,其实从来的时候爸妈就特意嘱托过了林悦,并给老人买来了点心和补品,午饭后林悦带上礼品,就和姑父出了家门。

爷俩出了门,还是沿着昨天倾斜向上的路向东走……

姑父说老人家住在东边的岭头上,这条路多是些石板岩,被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又被不知多少代人踩踏,都磨的很光滑了。姑父就是这大山的孩子,有一种山里人的质朴和含蓄,林悦上一次来还是个孩子,对村子并没有多少印象,这一次看到两旁古老的水井圈和围栏,有的老宅子竟然还是土坯的,还有的院子里大枣树。这样的山里在白天比起晚上来,少了一份寂寞和苍凉。

才走了一小段路,一个大“房子”拦住了去路,这房子比别家的房子大了一倍,院墙也高了很多,路不得不绕行这个房子。

“这房子太突兀了,竟然建在路中间?”

林悦被这房子吸引了。而且院子里还不合时宜的种了棵树冠极大的树,林悦心中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这房子建的极其有意思,北边正房是三间较新的房子,房子用石砌的基座,墙面用了水泥和白灰,而西南角却有几间略显年代久远的老房子,虽然院墙很高,却仍然能看到小半截窗子和屋顶,那小瓦的瓦面都成了灰黑色,墙面抹的是石灰膏子,都剥落了。

“这房子似乎有些怪异?为什么建在路中间而且有新有破?”

林悦发现,绕行到房子后面的时候,在后边竟然还有东北、西北两条路交射着这家的正房屋,而且这房子的窗户比别人家的窗户开的小,窗子里正传来主人家窃窃的声音,似有似无。

“大白天的在家里说话还那么不敞亮?”林悦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林悦的目光顺着墙面向东扫着,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

“一个男人!”

房子最东边的一个窗户上,竟然有一个男人,正朝外看着。

林悦看着他,这个男人也对着窗户面色凝重、毫无表情地看着林悦。

这突如其来的凝视让林悦有些不适,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紧了姑父的脚步。

“这人真奇怪,大白天的死盯着外面看什么?而且一双眼睛太奇特了,一点表情也没有,那眼神简直像一个‘死人’。”

林悦想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想,随后又暗骂了自己一声,“你不盯着人家的墙看人家会看你啊!”

的确,随随便便诅咒人家,哪怕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也是不应该的!

这栋房子东西占地非常大,路环着院子转了大半圈,在房子东边还用院墙围起了比房子还要大的空间。这样看来,这个怪人的家比普通人家大了两三倍。院子的大门开在东南向,门口不远处有一棵不大的枣树,枣树上还系挂着一串铜铃。

路就在这个大门口出现了岔路口,一条继续沿着院墙向西略一拐正直的冲南去了,另一条向东九十度拐了个弯。枣树就在向东去的路上。林悦跟着姑父别别扭扭地往朝东的小路上走,走过了过几栋房子后,就到了表爷爷奶奶的家。

一进家门,二老惊喜不已。南方的亲戚到来,让久病卧的爷爷欠起了身子,奶奶又是沏茶又是拿瓜子,并嘘寒问暖地问起了家里的情况。

的确,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表爷爷奶奶,因为姑父娶了林悦姑姑,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老人家心理对林悦家,特别是对林悦的爷爷心存感激。

闲叙到晌午,林悦和姑父就要走,表奶奶一脸不舍地送出了门口。

出了门再看这条小路,从表奶奶家再往东一点,折向了东南,路两旁的槐树的枝干,在路上方的天空中衔接了起来,就像一个穹顶,掩映的道路幽暗而又深邃。

正午的时间依旧这么黑,这条路似乎通向了另外一片世界……

林悦收回了目光,走向了来时的路。从这边这个角度看,这条路竟然正对着“大房子”的门口。而那个大门也凝视着这条从山里“淌”下来的路。

大门没有关严,略微开启了一道缝,那道逢就像一张“嘴”,面对着林悦下来的方向。

依稀看的出来,这个宅院的东边足以再盖一栋房子,但却闲置了起来,仅仅是在院子外边裹了一个黑漆漆的大门。

“这个大门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林悦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寻觅着这种感觉。

当他又往前走近了几步,快走到漆黑大门近前时,终于发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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