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无影(下)
那个妇人没有浓妆艳抹,她就站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脚下是铺满金黄落叶的路,月光下的她,并不如寻常女子一般。
月下俏佳人,这是多少进长安赶考的贫困书生于孤途之上想象过的事情。
可惜的是,赶考的路上只有野狼还有一些小打小闹不懂规矩的盗匪,当然,更多的是一路上的蚊虫蛇蚁。
书生们为了排解路途上的孤独,勤奋的人都会抱着圣贤之言翻来覆去的看,甚至还会对月长叹,思古今之事,感家国之危。
至于大多数的书生,便会开动脑筋,脑海之中会突然浮现出一些靡靡之音,还想着一些白天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
慢慢的,路途之上遇到两三好友,便会相互交谈吹嘘,自己在哪儿遇到了某家小姐,见他文思泉涌,便倾心不已;自己又在哪儿遇到一个俏寡妇,漫漫长夜,互诉衷肠,一夜春风过后,相忘江湖。刚开始到还有人相信,慢慢的,大家都知道彼此是吹牛,便越吹越离谱了,狐妖什么的全都说了出来。www.
后来,有好事者便将众人那稀奇古怪的“经历”记载了下来,经过了自己的加工,弄成了一本《狐妖奇谈》。那一年的科举,被议论最多的不是状元郎,而是这本《狐妖奇谈》。
这本书多受欢迎呢?就连在当时还在是小屁孩的徐长安、躲在山里的李道一还有身处隐世家族的蓝宇都看过。
李道一看到这个妇人,远远的便停了下来。
虽然看不清年岁,可那身姿和气质,却远胜一般女子。
李道一掐了徐长安一把。
“喂,我们是不是遇到妖精了?”
提到“妖精”这两个字,徐长安脑海中一下便浮现出了那个既能风情万种,又能清纯可人的陶悠亭。
也许,她才是真正的妖精吧!
李道一见徐长安发愣,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蓝宇目光凝重,盯着那道身影,嘴中却是说道:“假道士,你是不是《狐妖奇谈》看多了,妖精哪会这样,你看她手中的剑,要杀人的。”
月光下,那女人站在了树影之下,提着一柄纤细的长剑,长剑没有在树影当中,剑刃之上泛着冰冷的寒芒。
李道一听到这话,转过脸对着两人小声的说道:“本道爷不知道么?难道我是傻子么?女人嘛,都喜欢听好听的,夸她两句,兴许一高兴,就放过这小子了呢?”
说着,朝徐长安指了指。
徐长安无辜的看了两人一眼,李道一小声的朝他说道:“我和蓝少在这地方都没有仇家,谁会来拦我们啊?”
“肯定是青莲剑宗的婆娘,那李心吟应该在救火,这个女人感觉有些生分,而且不容易对付。”
他搓了搓手,便走上前去,一脸的微笑,一副熟络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那女人是好朋友呢?
“这位仙女姐……”
最后一个“姐”字还没喊出口,便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那妇人转过脸,李道一盯着那张脸,任凭他脸皮再厚,巧舌如簧,也不能将可以做他娘年纪的人喊成姐姐。
他只能急忙改了口。
“伯母好!”
裴英凤本来就不是一个温婉的女人,也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要不然也不会和蜀山清池峰的赵燕婉“相看两生厌”了。
她一脸的英气,有时候比男儿还要血性几分。
也只有她这般的人,才能压住青莲剑宗十几年。
对待宁致远也是,从来都没有什么慈母夜话,敦敦教诲。错了,便打;再犯,那就继续打!
她面色凝重,扫视了三人一圈。
最后目光先停留在蓝宇的身上。
“蓝家的人?”她皱着眉头问道,虽然早就有些猜测,不过还是要确定清楚了,若真是蓝家的人,还有些许麻烦。
“在下蓝家四百三十八代孙,蓝宇,见过仙友。”虽然年纪相差甚大,可蓝宇的辈分不小,想来想去,便只能称呼一句“仙友”了。
“‘仙友’二字,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可承担不起,蓝公子折煞我等了。”说着,居然还冲着蓝宇微微鞠了一躬。
徐长安惊奇的看了一眼蓝宇,他知道蓝宇身份不低,原本以为顶破天不过是某个隐世宗门或者六大宗门的嫡子,没想到这青莲剑宗的人点破了他的身份,都还要朝着他微微鞠躬。
裴英凤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李道一。
眼睛先是眯了起来,随后朝着李道一一瞪,惊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李道一心里有些委屈,他行走江湖靠的不仅仅是脸皮,还有便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脸庞。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没人可骗,没钱可赌的时候,便总能逃得一些伯母或者姐姐们的欢心,去她们哪儿蹭吃蹭喝,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现在,这个女人居然二话不说,便瞪了他一眼。
裴英凤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李道一,淡淡的开口道:“你便是那群妖言惑众的假道士的后人?”
李道一听到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立马跳了起来。
蓝宇和徐长安说说倒也罢了,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
李道一此时胆子也大了起来,朝着裴英凤走去,小白见状,立马跳下了他的肩头,扑向了蓝宇的怀里。
他围着裴英凤打转,口中“啧啧”之音不停。
“颧骨高,鼻子高挺,额头大。虽然说此等面相不凡,比男儿还有英气,可这等面相容易克夫,你丈夫去世多年了吧!”
说着,便得意的上扬了下嘴角。
“有这个面相的女人,男人都活不长哦!”
裴英凤听到这话,目光有些黯然。
失去丈夫,是她一生的痛,这十几年间,想起往日和丈夫相处的种种情形,便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若是能重来,她一定什么事都好好商量;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不会对着他大声的讲话;如果能重来,她绝对什么事都听他的,除了去蜀山之外。这些年来,她晚上总会梦到他,可却抓不到。
李道一看到她的变化,不以为然,便说道:“看你还说不说我们妖言惑众的假道士。”
他转过头,看着两个同伴,得意的笑了笑,还朝着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
可他却没看到,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已泪流满面。
“等我再仔细看看!”李道一双眼之中亮起了紫芒,便笑着转过了头。
才转过头,一道掌风袭来,李道一闪躲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顿时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蓝宇和徐长安大惊,赶紧扶起了李道一。
徐长安站了起来,提着长剑,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每每这个时候,挡在最前面的总会是徐长安。
裴英凤却没管徐长安那渐渐变红的眸子,只是看向了蓝宇。
“蓝公子,我要这两个人,还请蓝公子去蔽宗修整一二。”
裴英凤眼冰冷而锋利,眼中仿佛有一阵阵暴风雪在撕扯着李道一。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干,浑身散发这一股杀意。
徐长安举起了长剑,盯着她。
李道一此时终于缓过神来了,他遭受的这一掌,是宗师级别的攻击。
“你一个长辈……”他指着裴英凤,后半句怎么都说不出来。
蓝宇拍拍他的后背,扶着他找个地方靠好,便也站了起来,挡在了徐长安的身前。
裴英凤皱起了眉头。
“您应该是裴宗主是吧?”
青莲剑宗的宗主出了名的暴脾气,而且丧偶,结合这些蓝宇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裴英凤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认了。
蓝宇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两个人我、要、了!”
裴英凤摇摇头,亮出了手中的长剑。
她的意思很明显,态度也很坚决。
蓝宇一步接着一步的走上前去,裴英凤手中长剑的剑尖就在他的脚尖处。
“除非你杀了我!”
蓝宇寒声道。
“你即便不杀我,只要他们两人一人死,我便自杀。我是蓝氏第四百八十三代孙,我哥哥们都死在那个地方了,现在只有我,蓝氏一脉单传了。”
“你若有胆,便一剑刺了我,我看看你莲池的老人会不会跪在我蓝氏的祖庙前,会不会为我守一辈子的灵,披麻戴孝。”
说着,便往前踏了一步。
裴英凤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好几次忍不住上挑,可看着这个少年坚定的目光,最后还是退了一步。
她堂堂一个宗师,被一个巅峰通窍境给逼退了!
“你们先走,我随后到!”
徐长安看着这一幕,扶起了李道一,便朝着黑夜走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英凤叹了一口气,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
这时候,一道青芒闪过,她伸手接住。
她捏着青芒,感受着里面的消息,最终深深的看了一眼青莲外宗。最后,一个人提着长剑,逆着月光而行。
步履有些蹒跚,有些路虽然一个人走了很多年,可今天,却分外的孤单。
……
宁致远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嘴唇嗡动,可自己的舅舅挡在身前,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等到母亲的背影消失不见,他便提着长剑,朝着李道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你要干嘛?”
裴长空粗声问道。
“教训那个臭小子!”
“以后多的是机会!”
裴长空身形一闪,挡在宁致远的身前。
……
宁致远没有办法,舅舅要挡着他,他也没有办法。
“我母亲去哪了?”
“莲池。”裴长空淡淡的回道。
宁致远有些意外,冷着脸,对舅舅刚才拦住自己有些不满。
“你怎么知道?”
“三个时辰前我就知道了,我需要和你说么!”
说完,裴长空便离去了。
宁致远愣在原地,看着舅舅的背影突然笑了笑,也暂时打消了去找李道一麻烦的念头。
月色当空,秋风簌簌。
此地空无一人,青莲宗外宗也恢复了平静。
最后一点,写的不明显,说一下。
裴长空早就知道姐姐的宗主没了,还要被调到莲池。
可李道一说出那些话时,他便没通知这个消息,所以李道一才会被教训,这也是为什么宁致远最后冲着背影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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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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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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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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