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留得百世名,不如生前一碗汤
一声轻喝,红色剑芒将黑袍人的掌风给挡开了。
一袭青衫,银白色的面具,手持黑色的巨剑。随后一道紫芒也随之而来,一年轻道士,手持拂尘,明眸皓齿,挺胸而立,一袭道袍随风微摇,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来者自然是徐长安和李道一。
徐长安不会不管荀法,即便他不是法儒一脉,只是一个寻常人遭此冤屈,他徐长安也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此人还是为百姓安居乐业做出巨大贡献的法儒一脉。
读书人这事儿,说不清楚。
若是坚持到最后有了一个好的结果,世人都会伸起大拇指,称赞他有气节;可若最后的结果令人惋惜,世人提到他,便都会摇头不已,愤然的说一句“迂腐!”
徐长安不愿成全他的气节。
男儿生于天地,当留有用之躯为万民造福,是为第一等事,若是为了区区的气节而损失以为法儒大家,一位可能为千万百姓带来新气象的儒者,得不偿失。
从古至今,但凡成大事者,从来没有顺风顺水一说。所有的功业都是经过了无数的挫折之后才建立起来的,就算是当今圣皇,最早也只是凭借入赘才获得了一些班底,从而推翻了之前的姬氏王朝。
若是连这小小的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够成就一番功业。
徐长安和李道一其实一直看着这里的情况,他们就是想要借助这件事,让这位法儒放下心中的那点骄傲,或者说是骨气。
要成人上之人,必先做人下之人。
若是胁迫他去长安,他心中自己的那点坚持和骄傲随意展露出来,只怕即便有夫子庙和晋王府也保不了他多久。
徐长安年纪虽然没有荀法大,学问也不如荀法。可他在长安经历的风波,见过的人心,却是荀法从未见过的。
所以,在这方面,徐长安做荀法的老师绰绰有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出现的原因,不是显得自己多么关键,而是要荀法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学会变通!
若是敌人太强大,可以先行躲避,等自己强大起来;若是冤屈暂时洗刷不了,那便换个方法,时间会给你其它的机会。
以死明志,是最蠢的方法。
就算最后沉冤得雪,可死都死了,留给后人的,除了一声轻叹,再无其他。
徐长安深深的看了一眼荀法,荀法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徐长安。徐长安心里稍许安慰,对视的一眼,他知道,荀法变了。
若是妻子为了他险些丧命,他还不有所改变,那么他荀法也不值得徐长安救了。
徐长安将黑衣人逼在了峡谷之中,将荀法和何书蝶挡在了身后。
“魔道弟子?”
徐长安淡淡问道。
那几个黑袍人没有回答,相互看了一眼,便同时出手攻向徐长安和李道一。几人都是汇溪境,顿时众人缠做一团,黑色光芒与青紫色两道光芒相互交缠。最终,黑色光芒脱离而出,重重的撞在了峡谷旁的山壁之上。
那几个黑袍人最终落了下来,靠在了地上,气若游丝。
他们人数虽然众多,可徐长安以天河之姿入的汇溪,加上一个基本只表现出逃跑和纠缠能力的李道一,收拾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徐长安提着长剑走到了他们面前,剑尖之上还有鲜血滴落。
“魔道弟子,江湖庙堂不是向来互不干涉的么?你们是何门何派?圣山?还是天渊湖,或者是九幽洞?”
徐长安盯着他们,缓缓的问道。
几个黑袍人相互看了一眼,眼中出现了一丝恐惧。
这位年轻修行者口中的这些门派,都是一等一的大派,地位堪比正道之中的六大宗门。他们这些人,哪里有机会接触到那些高高在上的门派?
“青莲剑宗?”
这几个人没有回答徐长安的问题,反而是反问道。
徐长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刚才,他的确是用了《青莲剑诀》。
这几个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同时伸起手掌,朝着自己脑袋上打去,徐长安和李道一来不及救援,最终纷纷倒在了地上。
徐长安叹了一口气,看着这几具尸体,随后走向了荀法。www.
荀法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气若游丝的妻子,低着头小声的唾泣。
他看到了一双脚,目光上移,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银白色面具。
“能救么?”他眼中带着希望,仿佛看见了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咬着牙说出了这三个字。
徐长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反问道:“若是你决定去伏法,那救了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的,你若没了,这个女人绝不会独活!”徐长安轻声说道,想起了在通州面对大皇子时的那一袭紫衣。
荀法低下了头,脸上带着一丝悲切,似哭死笑。
“以前,我总以为自己的气节,胸中的学问最为重要,它们也许能够拯救世人,让万民安泰。即便是我含冤而死,以后也必定会受人称赞,世人铭记,那便是最大的荣耀了。”
他看着怀中的指甲长而锋利,蓬头垢面的妻子,接着说道:“刚才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你死后一万个人偶尔记起你,不如生前有个人用命来捍卫你。人呐,死了便真的死了,什么都没了。”
“身后留得百世名,不如生前一碗汤。”
他看着怀中的妻子,满脸的温柔,淡淡的笑道。
徐长安看到如今的荀法,欣慰的笑了笑,提着剑朝着峡谷往回走去。
“走吧,回凤鸣县,帮你治好你妻子。”
荀法闻言,猛地抬起头,抱着妻子快速的跟上了徐长安。
经过峡谷,他们路过了一顶轿子,徐长安站在了轿子前,荀法走进轿子,掀开了帘子,看到了瑟瑟发抖的侯博厚。
侯博厚捂着脸,急忙说道:“别……别杀我!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荀法盯着他,最终留下了一句话。
“终有一天,我会亲自为自己洗刷冤屈!”
徐长安有些欣慰,这剂猛药下去他还担心荀法有些受不了,没想到如今荀法行事仍然不失理智。他没有杀侯博厚,这是正确的。其一,荀法案子“证据确凿”;其二,若是侯博厚死了,荀法便永远无法洗刷冤屈了。而且他一死,荀法之前不管是不是有所冤屈,但在这一件事上,他便是犯了律法!
……
几人回到了客栈,老人胡安看到了荀法,低下了头不敢言语,荀法不是笨蛋,他已经知道胡安为什么当日会做伪证。
从情感上来说,他无法责怪胡安。
“家老,没事。”荀法宽慰道。
“一切都过去了。”荀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惜,我没能力帮您找回昊儿!”老人眼神往下,神情有些背上,眼角隐有泪珠,抽泣了一下。
“我和昊儿的命都是老爷您给的,只要你和夫人没事,我们就算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荀法沉默不言,老人低着头。
终于,门外传来了声音,徐长安走了进来。
荀法立马看向了徐长安,徐长安冲他点了点头,荀法便一个箭步冲向了隔壁房间,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女人。
此时的女人,昏迷不醒。不过那长长的指甲已经不见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一如往常。
他握住了她的手,喜极而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声音:“饿……”
荀法立马抹了抹眼泪,惊喜的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我想喝粥。”
荀法立马冲出了门,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囚服,还好李道一在楼道间拦住了他,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李道一不仅叫了一碗粥,还去外面买了几件衣服回来,之后的时间,便留给了他们夫妻两。
翌日,秋风送爽。
荀法早早的守在了门口,看到徐长安的房间门一开,便猛地冲了过去双膝下跪。还好徐长安眼疾手快,扶起了他。
“先生这又是何必?”
“荀某夫妇全靠仙师救助,乃我夫妻二人再生父母,一跪不足以谢!”荀法执意要下跪,接着说道:“我荀法心胸狭隘,所求清白,死后名声,险些铸成大错!”
徐长安看着他,强行将他扶了起来。
“圣贤曾言‘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且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不必看其一时,先生明白就好。”
荀法看着徐长安,一咬牙,再度往下一拜:“荀某厚颜,尚有一请。”
“先生请讲!”
“荀某愿往长安,以腹中点墨,愿兼济天下!”
徐长安沉默不语,看向荀法的身后,只见他妻子也走了出来,与荀法并肩而立,也欲往下一拜!
“两位请起!若不是想先生去长安施展抱负,何必救先生呢!”
荀法和何书蝶相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
荀法走了,带着他的夫人还有褚良。
李道一从匣子里拿出了一些银票给两人,当做路资。
不仅如此,徐长安还写了一封信,让荀法一同带走。其中内容,一是向自己的师兄小夫子报平安,其二便是介绍荀法和褚良!
胡安并没有跟随荀法他们一同前去长安,他留在了凤鸣县。他坚信,自己的孙子会找到回家的路。
秋末冬初,六宗大比即将开始,两人一猫乘着最后的秋风,奔向了封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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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小章节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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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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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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