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下人(上)
明月悬于头顶,徐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嘴里不知道一直嘟囔着什么。
他是被大皇子叫醒的,这位小侯爷大多数过的是穷苦人的日子,墙角根、草垛里,都是他以前常睡的地方。
轩辕炽看着徐长安,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徐长安睡了一觉,酒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后站起身来。
他看了一眼大皇子,才想说话,范家院子里的狗再深夜便吠了起来,吓得他急忙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大半夜的叫什么?”
大皇子听到这声音,身子一抖,范家官职不大,都是言官,皆八品芝麻官。不过历代皇帝都为了体现自己能纳言,善听谏,便一直留着这逐渐成为冗官的左右拾遗。
左右拾遗官位虽小,但所说所言,不管多刺耳难听,历代的帝王都得受着,就算气炸了肺,都没有权利杀了这八品的芝麻官。
不过在圣朝开国这二十多年中,除了前些日子的范言,左右拾遗便形同虚设,这俸禄也被一减再减。范家能维持生计就不错了,也没钱请一些奴婢,特别是范言死之后,虽然有了不少的体恤金,但日子总的来说都要比以前艰难一些。
这大半夜听见吵闹,除了厨房的老妈子睡得远,范直便只能自己出来看看情况了。
他看了下那条正对着门吠的狗,随意的骂了两句,便披着外衣转屋睡觉了。
八品小官范直的屋外,圣朝的大皇子,还有那忠义候听着这八品的小官骂着自家的狗,大气不敢出一声,甚至这位当朝的皇子,脸色都微微一变。
“别叫了,那畜生不会来啦!乖,睡觉,明天给你一片肉罢!”
范直回到了家里,徐长安面色古怪,大皇子则是低着头,月光之下的脸色不太好看。
两人不敢逗留,离开了范府,徐长安终于憋不住笑了。
“除了你爹骂人你不敢还嘴外,这是第二个人了吧?”
大皇子瞥了一眼徐长安,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这两次和徐长安在一起,他都会下意识的收起手。
“有人骂你,证明还有机会;若是他骂都不骂了,那才是没救了。”
徐长安想了想,背着长剑,抱着双手,点了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你被未来岳父这样骂……”
话没说话,大皇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徐长安“嘿嘿”一笑,便不再说话。
两人走出了崇仁坊,前面便是皇城。
大皇子没有说话,顾自朝着皇城走去,而徐长安则是要绕一段路,随后才能绕到布政坊,回到自己的侯爷府。
之前因为大皇子有所求,他心里挂念着范知墨,和徐长安同行便不会觉得尴尬。
可刚才那几句话之后,两人便再无言语,似乎连月儿都有些尴尬,躲到了薄薄的云中,只露出了小半边脸。
不管怎么说,大皇子针对过徐长安,曾一度要他死;而徐长安愤而一剑,也险些杀了大皇子。
世间的事,便总是说不清。
几年前还喊打喊杀的两人,如今一人居然帮着另外一人去追女孩子,这事儿当真奇妙。
徐长安也觉得世事奇妙,走在了大皇子的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皇子的心里其实也没那么嫉恨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也许是从弟弟哭着问他是不是真要杀了他开始;也许是从自己控制不了自己那时候开始;也许更往前,从看到那副稚嫩的画开始的时候;也许从他看到范知墨,心里放下了莫轻水的时候开始,他对徐长安的憎意便渐渐的淡了。www.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憎恨徐长安的时候,有些惶恐。
有些伤害终究会随着时间而被原谅,但他知道,其实大多数的时候,那不是原谅,那是算了。
他轩辕炽不是那么容易算了的人。
但他在深夜里看着自己的断指,听到了弟弟在隔壁房间的梦话,便想通了。
他没了指头,甚至失去了争夺圣皇位置的机会,但却得到了情。得到了在这皇室极其难见到的亲情,也因为放弃了权利的追逐,遇到了爱情。
若无放下,哪里能看到另一番风景?
不过,他毕竟是皇子,他绝对不能先开口说出“原谅”二字。
徐长安看着大皇子的背影,他把手放到了身前,在徐长安的面前,他永远藏着那只手。
“对不起啊,当初我被姓樊的蒙蔽了,以为你杀的范言。”
徐长安声音有些小,说完便急忙转身。
大皇子双肩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转身。
男人之间的事情,得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徐长安没有说话,现在想来,他的确是有些冲动了,月儿此时出了云层,照在了面前的青石板路上,在他前面不远处,投下了一片片璀璨光芒,犹如月光照在了湖泊之上。这月儿投下的一片璀璨,似乎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的无知,嘲笑他被人利用,但还好的是,最终的结果不是那么坏,圣皇找到了柴薪桐,打破了夫子的算计。
徐长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皇子,当两人有了更大的敌人之后,其实很多仇怨都可以消弭无踪。
他似乎听到了大皇子转身衣袍微动传来的声响。
“男人之间,没什么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大皇子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他心里不嫉恨了,可偏偏说不出口。
徐长安听到这话,心里似乎是被锤子击打了一下。
他急忙转过身,只看到了大皇子背对着他,伸出了少了一个手指头的手掌,朝着他摆了摆。
“如果有,那就两顿!”
徐长安笑着说道,而大皇子没有回应,等快要消失在徐长安的视野中时,这位穿着锦袍,头发黑、绿、白三色的大皇子的声音传来。
“行,你欠我一个大人情。酒钱,你出!”
徐长安微笑着摇了摇头,伸了一个懒腰,也没想他到底哪儿欠了大皇子一个大人情。他看了一眼月儿,笑了笑,这才朝着自己的侯爷府走去。
……
之后的日子里,五大不良帅也不用在崇仁坊附近溜达了,那曾经沦为笑谈的琴箫还有唢呐声便再也没有出现,范直也松了一口气,以为大皇子终于没来缠着自己的女儿了。
徐长安的回归,的确对夫子庙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在朝堂之上,若是夫子庙的人或者其门人侃侃而谈,重伤刑部或者庇寒司的时候,徐长安便会与其用长剑和拳头讲讲道理。反正他没有刑部或者庇寒司的官职在身,反而夫子庙的人还一口一个师兄的喊着,可偏偏他这个“师兄”,抡起拳头,对准的是自家“师弟”。
就这样,靠着撒泼打滚无奈的本事,徐长安提柴薪桐解决了一些小麻烦,但却十足的恶心了夫子庙的人。
毕竟这个家伙,胳膊肘朝外拐,嘴上却一口一个“好师弟”、“都是同门”。
约莫过了半个月的光景,一个人找上了他。
当时他,正在侯爷府躺在了院子里,而小白却是一脸怨念的看着徐长安。
从安海城小夫子出现,小白便不在,那些日子小白不眠不休的守了小沅七天,徐长安让它休息一天,它也没多想,便跑了出去。
但就是半天而已,等它回来,徐长安已经不见了。
小夫子伴随,它只是感受到了强者,而且因为小夫子的存在。让它感应徐长安多了几分困难。所以它便一直寻找徐长安的下落,最后无果方回来长安。若是长安还找不到,它只能去蜀山了。
如今才回来,它满脸怨气的看着这个抛下他的“负心汉”。
来这徐长安的人便是当初和徐长安对了几招的身着金色窥甲的侍卫,不过如今他穿上了寻常的衣服,倒像一个富家少爷。
徐长安看了一眼小白,便开口道:“去找小沅,乖,过几天给你找十几只小母猫。”
小白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
徐长安骂了它一句“没出息”之后,便把小白朝着小沅的房间方向一丢,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来客。
“我姓剑,名无畏。是皇子殿下的侍卫,如今小宗师巅峰。”
“无畏兄,不知道有什么事?”
他和大皇子何解了,自然也不怕这个护卫。
“皇子殿下曾经是不是给过你一块令牌?”剑无畏直接问道。
徐长安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那块有一个“庙”字的令牌。
剑无畏见到之后,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晚上我来找你,记得带剑。”
说完便走,只留下了一脸迷茫的徐长安呆在原地。
……
剑无畏背着长剑,提着两个食盒,当月儿已经高悬的时候,这才来到了侯爷府。
他没有说话,把一个食盒丢给了徐长安,便直接离开。
徐长安立马跟上,两人出了城,一路前行,终于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剑无畏停了下来。
徐长安看着面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小破庙,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座极其小,且年久失修的庙,庙里最多能容纳二三十人,而且庙里的大佛身上布满了蜘蛛网,庙里有些潮湿,还能看到顺着墙缝逃跑的蜘蛛之类的东西。
徐长安轻咳了两声,这庙里的气味让他有些不舒服。
没等徐长安发问,剑无畏便率先说道:“这庙里有一位剑道高人,用那块令牌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若是运气好一些,便会有所收获。”
徐长安听到这话,才明白那日大皇子为什么说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了,不过这庙就那么大,一眼看全,怎么看都看不到人。
“这人?”
徐长安话音刚落,剑无畏跺了跺脚,指了指地下。
才想说话,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徐长安怀里藏有《渡生》的玉符便自动漂浮在空中,同徐长安一同沐浴着这道冲天而起的佛光!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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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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