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亭亭已经醒了。
随手按掉枕边只震不响的闹铃,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轻轻的把门带上。因为空间有限,她和父亲住在一个房间里,不想动静太大吵醒他。
小小的卧室除了两张床就放不下其他了,原本不大的衣柜就被移到了大厅里。
柜子底部自然的横放着一个里柜,里面大多是放一些内衣或是一些轻薄的衣服。昨晚亭亭整理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发现垫在柜底的一个隔间,里面居然有一套类似军装的衣服,虽然被折叠得齐整,但衣服的前胸位置全是各式各样的勋章。亭亭刚想拿出来,但被父亲发现阻止了。睡觉的时候,她思来覆去,越发好奇里面还藏着些什么。所以今天,她提前了半个小时起来,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父亲隐藏的秘密。
亭亭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捧出来,并不敢轻易展开,只是瞧了个遍。不知这衣服是不是常年压在箱底,甚是硬朗厚实,又折叠得规矩方正,拿在手上像极了文件袋。灰绿色的面料摸起来很细腻,但非常的结实。
又看了一会儿,感觉再也捕寻不到其他细节,亭亭犹豫着还是把衣服展开了。
一个牛皮纸袋从衣服中掉了出来,亭亭只把它放到一边,就继续上下打量着衣服了。原来是类似长风衣的款式,确实有些像军装,但少了一些线条的紧瘦感。
亭亭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父亲的?
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的,这件体面庄穆的衣服很难和黑瘦的父亲联系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对自己的父亲知之甚少。父亲的生日?喜好?过去?她一概不知。不是亭亭不把父亲放在心上,只是每次一提及关于他的事情,父亲都是岔开话题或者缄口不言。有些时候,亭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的。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只听父亲流着泪追忆感叹过。父亲说,自己的母亲是个很伟大的人,为了自己的祖国,为了全人类牺牲了自己。父亲还让她不要责怪娘亲。
但……
家里没有一件属于母亲的遗物,甚至连母亲的相片都没有。母亲是什么?亭亭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也许,这件衣服就来自父母亲那个年代的牵织。
这时,亭亭注意到了旁边的牛皮纸袋,直直的看着它,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她有预感,这里面有着父亲不想告诉自己的过去。
小心的从里面揪出一沓纸,亭亭一眼看到上面赫然印着:九团部人员退伍申请。
父亲果然曾经是个军人!
亭亭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唐全,27岁,男,职位,九三七中队长……”
亭亭对于军事没什么兴趣,她也不清楚这个九三七中队长有多大,可以带领多少人。但她看到父亲的履历纸上写满了功勋,心里却很是自豪,原来自己的父亲是作为军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
父亲27岁的时候?亭亭屈指一算,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忽然疑惑起来,又仔细的读了读父亲的功勋。
……
“2098年,单独率领九三七中队于金沙全歼一十五只座头乌,止损十一人,授予九八蓝章。”
“2101年,同九三大队驰援六团,肃清前崇,有重大贡献,授予自由蓝章。”
“2102年,同九团全体镇守金华,抗战胜利重大贡献,授予解放红章。”
最后的2102年,就是父亲提交退伍申请的年份。那年,抗战好像胜利了
亭亭数了数,总共有十三条功勋。但她发现有十二条都是蓝章,只有最后一条是红章。她也不清楚这些有什么区别。她更好奇的是上面描述的“一十五只座头乌”是什么。是军队吗?是地名吗?好像都不是啊。父亲他们是和什么东西在抗争?
亭亭又翻看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没有任何收获,大多都是繁杂的手续小票。亭亭默默的把衣服叠好,放回原处。
虽然之前看到衣服隐约有些知道了,但自己的想法被证实以后,亭亭的心里还是欣喜的。实在没想到,原本那个平平无奇的父亲居然是抗战的功勋者。
收拾好物件,亭亭照常烧水,做饭,洗衣。
亭亭家是没有洗衣机的,洗衣服洗澡都是在一个还算结实的红色塑料盆里。冬天洗澡会非常的冷,父亲会给塑料盆上套上一个巨大塑料袋的东西。在盆子里注入热水以后,喷张的水蒸汽会将长柱形的塑料袋整个撑起,又不会逸散出来。在里面洗澡的话,不会太冷。
清洗完衣服,亭亭看了一眼窗外,嫩黄的草皮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没想到这几天温度下降得这么快,她决定先把湿滴滴的衣服在家里挂一会儿。亭亭的力气还小,衣服她是无法完全拧干的。记忆犹新,去年大冬天,没拧干的衣服晾在外面就成硬邦邦的铁皮了。
简单的做了个早饭,喊父亲起床喊了好多遍,但他老人家都没听见。
“父亲,起床了,已经七点了。”
唐全依稀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睡眼惺忪的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回应道:“啊,都已经这么晚了吗?”
亭亭正收拾着她的书包,头也没抬,“我上学去了,您抓紧起来把早饭吃了,都快凉了。”
“你咋不早点喊我。”唐全一脸失望,对他来说,又少了一次和女儿共进早餐的机会。
“我每隔五分钟叫你一次,只不过您现在才醒。”
“啊?我我我……”
亭亭从容的看了看父亲一脸懊悔的抓耳挠腮,没再说什么,转身准备出门了。
“哎哎哎,亭亭,等等。”
唐全全然不顾一身褶皱的灰色内衣,急急忙忙的跳了过来。将手里一抹红色的东西套到了亭亭脖子上。
亭亭低头看了看,是一条围巾。
“您从哪儿弄来的?”她不太相信这是父亲给她织的,家里可没有毛线和针。
“我织的!怎么样?惊喜吧?嘿嘿嘿。”唐全憨笑起来,但眼神不时打量着女儿。这架势,完全就是一副请赏邀功求夸奖的样子。
亭亭有些惊讶的抚摸着围巾的纹路。嗷,没有花纹;嗷,还有几块毛线纰漏的地方。哦吼,那还真可能是他亲手织的,要是哪家店能卖出这种东西,估计没几天得倒闭。
“您什么时候织的?”
听到这话,唐全把脸转向别处,“不告诉你,秘密。”
父亲居然不告诉她,亭亭愣了愣。
“哦,挺好看的,谢谢。”不知怎的,亭亭的脑海里蹦出父亲半夜黑灯瞎火手指翻飞的画面,又滑稽又心疼。
这唐全才被女儿夸了一句,说话舌头都胖了起来,一股脑的涛述他得意作品的一个个所谓的“技巧”。最后还不忘加上一番赘叹,“啊,火红的线条一脉脉交织,一视细细密密,一抚绵绵麻麻,火热的守护住那一方小小的脖颈。殷殷的血滴没入绒绒的红色里,竟然浑散着亲情的芳香,连着父亲周至的关微,质朴的交融到女儿灵魂深处。啊,多么美妙的围巾啊。”
???
亭亭满脸问号,甚至有些惊恐的看着父亲。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居然隐藏着某些逗比属性,难道是昨天她的话起了副作用?让他自信一点,结果成了自恋?
“额,原本应该是个挺让我感动的事情,可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忽然让我觉得有些恶心了。难怪毛巾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是您弄破了手?还是您的手汗?”
这样说着,亭亭拉起唐全的手。
什么嘛,还以为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伤痕累累的手绑着创口贴呢。也是哦,怎么可能会被织围巾用的那种粗大的木针扎伤呢。
饶是这么想着,亭亭忽然沉下脸,刚刚光检查父亲的手是否受伤,却忽略了他手指关节处的根根白色皴裂以及手心的一众黄浊老茧。手掌抚过父亲手背上暴起可见的根根经络血管,抬眼一望此时正自顾解释着的唐全,风吹日晒形成的斑纹紧贴其颧骨。父亲果然还是个精瘦的男人啊……
“没事的,我很喜欢,谢谢您啊。”
亭亭把围巾紧了紧,让它离自己的脖子更近一点。她抿着嘴笑了笑,心想,如果父亲上过学,说不定会是一个文气十足的人呢。
“完了,要迟到了!”亭亭这才反应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