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道:“公子觉得怎样?”
“琴是好琴,可惜……”铁随意低声说着,淡淡一笑,宽大的袍袖突然无风自鼓。
啪啦啦一阵断木脆响,那样式古拙的琴,已然在他掌下四分五裂!
这下事出突然,连陈莲都不禁愣了一愣。
却听他缓缓说道:“张钺之韵罄斲在盛唐,束腰而体圆,此琴腰势较之却显平坦。瑶琴凡过百年,琴身必现断纹。真纹峰如剑刃,尾迹自隐,指下音色更显澄亮。反观以火烤冰激假造之断纹,形同斧凿,却易使音色失纯……店主莫非以为在下分辨不出?”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面上也依然是一派温文之色,可唇角的浅笑却透出冷峭之意。
吕阳叹道:“果然琴道一途,瞒不过铁兄的,就是在我,也未看出来。”
铁随意道:“自从我的眼睛出事之后,琴就是我的最好的伙伴,如果说天底下有我分辨不出来的琴,那就真是可笑至极了。”
那老板的脸色当下就刷白了,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嗫嚅道:“这个……铁公子,小人……”
“此琴所取桐木质地颇佳,本也是好琴,店主却贪图近利,让人扼腕。”铁随意淡然说道,袍袖一拂,将琴案上碎木尽数扫落。
胖老板道:“铁公子见、见谅……鄙斋确实珍藏韵罄,小人本不敢有所欺骗,只是公子来订琴的第二天,另有一人前来,用重金索购此琴,所以小人……”
陈莲听着忍不住皱眉,开口道:“纵是如此,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店家为重金而失了诚信,岂不是得不偿失?”
“姑娘误会了!”那老板急得连连摇手,“铁公子出价其实和那位相差无几,小人本不愿自砸招牌。只是那位公子家中在江南一带威名远扬,听说有无数江湖人士愿为其效命,小人……小人实在不敢得罪。”
陈莲忍不住想要叹气。他口中的那位公子听起来,大概也是个什么武林世家的出身了。
只是这老板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又怎知道,若论武林世家,谁能敌过无心山庄的铁氏?
铁随意听了他那番话,神情未变,只是开口道:“既然店主确实珍藏韵罄,就请拿出来,容我一观。”
胖老板道:“但是,若那位黄公子……”
铁随意剑眉微扬:“在下订购此琴在先,店主莫非定要失信于我?”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顿时堵得老板哑口无言。他的脸色变了数变,终于一跌足,说道:“好吧,公子稍等。”
陈莲突然皱了皱眉,走到铁随意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两人的手皆掩在袍袖下,她便悄然在他手心比划了几个字。
铁随意捏了捏她的手,侧头微微一笑。
吕阳似也是有些明白了,看着那胖老板远去的身影,惹有所思的。
脚步声响起,那老板去而复返,捧出另一只琴匣:“铁公子,小人不敢再弄假,这是真正的韵罄,请公子过目。”
这次被放置琴案上的乌木古琴,粗看之下和之前相差无几。
然而铁随意轻拂琴弦,清音抑扬而起,顿时有若一股甘洌的冷泉流淌,满室幽寒的古气盎然。
“此琴曲尽,再无弦响。韵罄……果然名不虚传。”铁随意划弦止音,低低一叹。
“确是好琴。我夫妇此趟来临安,能觅得此琴,也是不虚此行了。”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便有两人携手步入。
陈莲定睛望去,只见他们赫然是几日前自己在西湖上遇见,荡舟抚琴的那对少年夫妇。
不过,那时对这对少年夫妇,并没有怎么在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儿的。
少年的面容斯文,眼中神彩却颇是飞扬,他打量了吕阳、铁随意和陈莲几眼。
突然之间他又转向那已然面色发灰的老板,笑道:“店家,虽然你我约定两日后取琴,但拙荆心急,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名琴风采,我便先带了她来。既然店家已将此琴重整新弦,调弄妥当,是否能容我现在取走?”
“黄公子,这……”老板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铁随意已经静静开口道:“公子和尊夫人从刚才店主对在下说明原委时,已经来到门外,我等的对话想必也都听见。何必强人所难呢?”
此话一出,那对夫妇脸色都是微变。少年的脸上一红,又仔细看了铁随意几眼,方道:“原来阁下内功深厚,在下眼拙了。”
凡习武者,通常功力越高越是目光湛亮慑人。
然而铁随意双目难炕,陈莲修习的内功又异于常人,神华内敛,而吕阳更是一直沉默未然,并没有表现着什么。
而这对年轻夫妇并未看到铁随意毁去膺品,竟以为两人都不懂武功。
少年这时的神情大是尴尬,但挣扎片刻后,终于还是低下头。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对着铁随意长长一揖:“在下求琴心切,本以为已经购得韵罄,没想到原来被阁下捷足先登。失望之下意欲唬弄,实属不该,还望阁下恕罪。”
在他身边,那少妇浅浅一笑,也施礼道:“几位莫怪我家相公。是我一心想要这张名琴,相公太惯着我,才会行为有失,我也向两位赔不是了。”
这两人认错认得坦然,倒也算是难得。铁随意便敛袖还礼道:“不敢。”
少年的目光闪动,再作揖道:“阁下与我都是爱琴之人,便交个朋友如何?在下是姑苏黄家庄的黄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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