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空降
“这才是日子,人过的日子。”
一名劲装姑娘蹦蹦跳跳而来:“马大叔,听说你家来了好多衡阳城的英雄,能让见见吗?。”
“丫头不学好,整日跟个男人婆似的,小心嫁不出去哦”乡下人的婆姨啐着姑娘。
被称马大叔的人正是救了周连长一行的乡下人:“别看别看,休养几天就送走了”
“那怎么成,你看这个,都快没气了,怕得要阵日子”婆姨嗔怪似地怪着马大叔:“人都救了,不等伤好就送走吗,不行”
“哟,还有个娃娃英雄啊,嘻嘻”正在洗脸的强子被丫头迎头撞上:“怎么了,还害羞了?”丫头追着强子看。
强子的脸红到了脖子,不知往哪躲:“不不、我不是什么英雄”
“怎么不是了,衡阳城出来的都是英雄,衡阳的守军全是英雄”丫头不服气地辩着:“别以为我们啥都不知道,老百姓的眼睛亮着呢”
“娃娃,湖南妹子辣哦”周连长裂开大嘴笑着。
“这位大叔,你脸上也好黑哦,还不洗洗去”这回丫头竟调侃起了周连长。
“小丫头,黑就黑了,从那出来有不黑的吗?。”周连长也竟感受到了一点难为情。
“快洗快洗,洗干净就白了”丫头怂恿着。
刚才还沉闷无比的气焰因丫头而活跃起来。
“查岗罗、查岗罗”随着一阵锣声,一个公鸭嗓子逶迤而来。
“汉奸,二狗子”锣声响过,家家户户砰砰关起了大门。
“二狗子,给你骨头”随着一阵咯咯的笑声,一块砖头破空而来,咚地落在二狗的尖脑袋上,随即大门紧闭。
“贼婆娘,老子饶不了你”二狗骂骂咧咧,突然发现对门老马家的大门晃了一下。
“老马,老马,着什么急啊”二狗上门嘭嘭摔门。
“干啥子,拆房子啊”一向老实的老马突然硬了许多:“跑我家干啥,我和你二狗有什么交情”
“嘿嘿,交情,老马,你窝藏抗日分子了吧”
“屁话,你冤枉人,我老马连抗日分子的影都没见过,窝藏?我还想窝藏呢”
“是吧,说了真话吧,开门,让我查查”
“挨千刀的狗崽,吃错药了吗,欺负我家老马老实是不,老娘今天就和你拼了”大门晃**一声打开,老马的婆姨操着大菜刀奔了出来。
“哎哟你个婆娘,谁欺负老马了”二狗抱头鼠窜,不要命地躲避。
“大家评评理捏,二狗欺负人欺负上门来了,要杀人啊”老马婆一边追还一边大叫起来。
“打死他打死他”突然到处门户大开,无数农户操着家伙追了出来,二狗吓得面色铁青。
“爷爷奶奶们,饶了我,饶了二狗吧,皇军来了你们不还要我求情吗”
“打死他,打死这个狗汉奸”乡民们毫不领情,二狗身上很快没了一块完整的地方。
“这些刁民,不仅窝藏抗日分子,还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贴着满身膏药的二狗回到日军驻扎地,向“先和军”二师周村营伪营长李佑国做着汇报。
李佑国叼着根烟,一条袖子空他妈的*的:“活该”
“李营长,你说这话可得负责啊,回头我还会向皇军汇报”
“狗日的还想告我的状?”李佑国冷笑:“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李营长,我听你这话怎么着就像极了抗日分子”
“滚”李佑国没好气地将二狗踢飞。
“营长,电话”卫兵前来报告,李佑国有气无力地接过:“太君有何吩咐?”
“去周村?好的好的”李佑国放下电话,脸上现出一股不悦,二狗却将脑袋埋下,窃笑着。
周连长和强子几个混杂在人群中,低着头。伪军营长李佑国到处晃**,说是一个营,其实这个伪军营的兵力不及一个连,连他自己也知道,假如真有抗日分子,这个所谓的营可是什么都干不了。
“乡亲们,例行公事,我们不是皇军,别害怕啊”李佑国试图拉拢与村民的距离:“其实,我也是农民出身”
“呸”一名村妇啐了一口,其他村民也皆板着脸。
“你、你、你们几个抬起头来”李佑国好像发现了周连长和强子几个。
周连长还是不肯抬头,强子却猛地将头抬起。
李佑国蓦地一惊:“这位小兄弟好眼熟”
“你好,伤兵连连长”强子冷笑,这话使得李佑国脸上青红酱紫瞬间变了数种颜色:“你,你说什么?”
“葛师长要看到你这副德性,我看他再也不敢滥用人了”强子的冷嘲热讽终于使李佑国想起了什么,原来他就是预十师28团2营那个负伤请战的实习排长,当时被葛先才师长战场提拔成伤兵连连长的李佑国。
“诸位弟兄都是衡阳出来的吗?。”李佑国极关切:“有多少人在,情况还好吗?。”
“用不着你操心,不过我们不会像你,把祖宗都卖了”
没想到李佑国听到这话并不生气:“诸位,我留着这条命,也是为了弟兄们,用不了多久,你们很快会知道我李佑国到底还算不算个人,话不多说,我带来的弟兄,都是衡阳城出来的,不会难为你们,好好养伤吧”
“走”李佑国一声令下,就要收兵。
“李营长,不查了吗”二狗子有点气急败坏。
“查个屁,滚”李佑国正眼都不瞧二狗子一眼,拔腿就走,二狗子在后面干瞪眼却无可奈何。
衡阳城进入了全城警戒。
李佑国带着忐忑的心进入城内,却发现日军根本没有追究所谓的周村抗日分子的意思,他之所以被召集进城,原来是出了一件大事。
“你们的,大大太君开路开路的有”在门口,李佑国好不容易从一名日本宪兵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果然,日军衡阳守卫司令在大发雷霆,佃俊六和横山勇甚至直接电话操控,要在衡阳数十里范围内展开大搜查。
“你们这些人还有哪些和你们的将领一样,在对皇军进行欺骗?今后对你们这些衡阳将领要严格限制行动,绝不允许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在会议上日军指挥官面对所谓“先和军”的高级将领们发着脾气。
说是高级将领,其实也颇勉为其难,从方先觉到十军参谋长孙鸣玉、三师师长周庆祥、预十师师长葛先才、190师师容有略、乃至54师师长饶少伟等人无一赴任,虽然日军将伪先和军一二三四师四个师长、以及军长的头衔依旧强按在这些人的头上,但他们从没有应允过日军愿意出任上述职务。
“八嘎,狡猾的中国人,竟然是假投降”
方先觉的脱险使得日军大为光火,筹划已久的一个阴谋不到三个月就破产了。
方先觉关押期间,虽然被限制了一定自由,但日军一直好酒好肉,还请了医术非常高明的医生替他治病又重新委以高官,可谓“关怀备至”,他们不明白,这个中国人怎么依旧不领情。
“李君,你的有什么新发现”回到周村附近的碉堡里,日军小队长中村劈头就问李佑国。
“我刚从衡阳回来,能有什么发现”李佑国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头也不回地应付着。
“八嘎,你的怎么说话”中村虽然是个小队长,却毕竟是个日本人,兼之李佑国这个言过其实的营长并没几个兵,根本不在他的眼下。
“**,老子说了什么,别仗着你是日本人就欺人太甚”李佑国将帽子一摔,头也不回地睡觉去了。
“八嘎,你的必须为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中村冲入里屋,将李佑国拽起,狠抽了几个耳光。
“小鬼子,别将爷爷惹毛了,爷爷不是你想打就能打的”李佑国突然愤起,也和日本兵对抽起来。
两人这一闹惊醒了碉堡里的人,所有的伪军和日军都围成了一圈。
“八嘎,打皇军”众日军突然都跑过来协助中村。
“狗日的,站着发呆吗,和鬼子干啊”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伪军们想也没想,朝日军扑了上去。
整个碉堡陷入了混乱。
半小时后。
随着轰的一声爆响,碉堡飞上了天,李佑国带着一帮衣衫尽破的伪军在那发呆。
“营长,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一名伪军怯怯地问李佑国。
“怎么办,还用问吗,继续和鬼子干啊”此刻的李佑国脾气似乎暴躁异常。
“我是说,我们现在去哪里,哪里还能收容我们?”伪军的话问到了李佑国的心坎里:“不知道,说实话弟兄们,和鬼子打了一个多月,打得你死我活,突然变成了他们的走狗,你们哪个情愿、哪个情愿?”
“我们都不情愿,我们只是听说还是军座带我们,才进来混口饭吃,谁愿意做这天杀的汉奸”
“军座,军座的骨头才没这么软呢,你们不知道吧,今天,就在今天,军座逃出了衡阳城,鬼子慌成一团呢”
“真的,军座真的脱险了?”伪军们的脸上洋溢着喜色。
“营长,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您带我们去找军座吧,我们还跟着军座打鬼子”
“好,找军座去,我们十军会回来的,小鬼子等着瞧吧”李佑国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神色。
“娃娃,我看你来了”丫头兴高采烈地哼着曲儿跑进了马大叔家。
强子发现丫头到来,却总是一言不吭地羞红着脸。
“马大叔,让娃娃和我出去玩会行不?”丫头央求着马大叔。
“姑娘家的不害羞啊”
“人家只是玩会吗,害什么羞。”
“那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吗”马大叔乐呵呵地说着:“小英雄,要不你就别走了,我家姑娘看上你了呢”
“那,不行,我还得找部队去呢”
“哎,队伍都没了,还找啥啊”马大叔叹息,这话却使得屋里的周连长几个也难受起来,这些日子贺团长伤势日渐见好,也一直长吁短叹,周连长他们明白贺团长因何而叹息——虽然逃出了衡阳,何处能是他们的家呢。
“报告太君,周村据点李营叛变了,该处皇军全部罹难”随着一个有气无力的电话打入衡阳,衡阳守军几近慌乱。
“应该和方先觉潜逃有关,都不要慌,我们会很快支援”
附近日军和所谓先和军的队伍很快从四面八方向周村围拢,开始还庆幸逃出生天的李佑国一行突然发现又陷入了一个根本无法突破的铁网,那网逐渐收缩,很快将他们逼回周村一带,前面一队日军已经近在咫尺。
“营长,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士兵们焦虑地望着李佑国。
李佑国甩着一条空空的右袖孑立在路头,这条胳膊在衡阳保卫战中被日军刺刀刺烂后废掉了,但丝毫没有让他觉得难受,他私下甚至以之为荣——那是他曾经为国抗争的标志。
“进村子”李佑国想也没想:“只有利用村子的复杂地形才有可能避过日军的搜索”
村里静悄悄的,家家关门闭户,李佑国一行小心谨慎,他们感觉到了村民们对自己是不欢迎的。
日军很快逼近,退无可退的李佑国眼睛如欲*。
“弟兄们,你们怕死吗”
“怕死不做第十军”士兵们响亮回答。
“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在衡阳没有死掉,这会都补上吧,别见了以前的弟兄抬不起头”
“上刺刀”李佑国高吼一声,不到执行任务的时候,伪军的枪支是没有子弹的,何况先和军刚刚成立,日军并不信任他们,李佑国的队伍里,大部分士兵持的是空枪,除了拼刺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最先上来的也是一队伪军,他们和李佑国的队伍对峙着。
“衡阳的弟兄们,我们陪你们来了”随着一声长号,李佑国抢先朝一名伪军军官扑了上去。
没想到伪军军官却一退再退。
“兄弟,兄弟”
李佑国一楞,伪军军官朝他点了点头。
“拼什么拼,我们都一样,都是第十军的兵,我们能和你们打吗”
“那你们”
“别说那么多,鬼子就在后面,赶紧离开,否则就麻烦了”军官说完声音也洪亮起来:“都听清楚了,你们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好了,让开道路”
“八嘎,你们大大的坏,中国人都大大的坏”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怒呼:“目标,所有中国人,开火”
“哒”机枪怒吼起来,原来日本人就紧随在伪军后面,军官让出道路那一幕被他们看了个清楚,顿时愤怒无比,竟然连前面的伪军也不顾,都覆盖到了机枪射程内。
追击李佑国的伪军军官和伪军们先期倒下一大批。
“狗日的日本人,连我们也打啊”
“反了反了,早说了不能做这汉奸”伪军们大都是衡阳城内的十军士兵,根本就没有哪个真正心悦诚服地做什么伪军,火苗一点就着,顿时向日军反击,他们出来执行任务都是执有实弹的,这一会倒帮了李佑国他们的大忙。
“弟兄们一起打啊,我们衡阳的弟兄并肩战斗”见这形势,李营的士兵都受到鼓舞,开始趁机捡拾弹药和日军对抗。
整个周村陷入一片火海
中美合作空军基地。
“陆军突击总队”第二伞兵队进入“红色战勤准备”,各分队根据作战条例的规定领取军需物资,这下子把蔡远飞忙坏了。
加入伞兵已经一年的蔡远飞是分队的技术上士,主要职责是保证武器装备的正常使用——这并不难做到,因为伞兵的武器、弹药、给养、装具从枪炮到子弹、从头盔到鞋带,样样都是美国货,而且全是崭新的。说起来,“技术上士”其实并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美国人的装备,只要是用箱子装的,里面都有本说明书。手雷箱子里的说明书告诉你“保险插销”安装在什么地方,罐头箱子里的说明书不仅提示你如何正确地打开铁皮盖子,还叮嘱你注意牛肉的保质期。所以只要能看得懂英文再具备一点基本常识,谁都能当这个“技术上士”。
技术含量虽然不高,可杂七杂八的事情却不少,临战之前更是手忙脚乱。
按照美军的规矩,士兵的日常装具是训练时用的,宣布“红色战勤”之后要另发一套新装备,这其中包括一个伞兵头盔,一双跳伞鞋,一双作战鞋,一个作战行囊,里面装有一条军毯、一套新衣服、一件尼龙雨衣、一包香烟、一包巧克力、两个肉罐头、两包饼干,一个急救包,里面装着消炎药、消毒药、止血药、止痛剂、止腹泻药片,一把伞兵刀,一把折叠铁锹,一只手电筒,一个军用水壶,还有一个基数的弹药:四枚手雷、50发手枪子弹、200发步枪子弹。除此之外,伞兵们还需要携带其他弹药,比如地雷、炸药、机枪子弹或者火箭筒弹
这些东西全都是美国货,需要“技术上士”把各种说明书统统念一遍。而且上述的这些内容只是最低携带量的装备,如果有谁的力气大,愿意多背多扛,无论是弹药还是食物药品都可以随便拿,因为伞兵与普通步兵不同,一旦投入战场,后勤供应就难以保证,最可靠的办法是把必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所以有些人就拼命领东西,再把降落伞包和武器背在肩上,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分发装具的时候,“技术上士”还要给每个人一个防水袋,那里面装着一张照片和一张军人登记卡。美国兵的脖子上有“军牌”,咱们国军没那玩意,只好用这小袋子代替。趁这个时候,大家还要把平时积攒下来的军饷交到“技术上士”的手上,逐一登记家庭地址。这样,“如果有谁回不来了”,部队也知道应该把钱和书信寄到什么地方去。至于作战期间的开销就用不着士兵们操心了,军官那里不仅有敌占区的钞票,而且还准备了现大洋——那可是硬通货。
忙完这些事已是夜里12点,伞兵们乘车前往机场。
巫家坝机场上停着十多架美军运输机,有c46,也有c47,蔡远飞他们在飞机翅膀底下坐着。过了一会,机场外呼啦啦开过来好多辆卡车和吉普车,从车下跳下几十个美国兵,七手八脚地往飞机上装运箱子。
突击总队的司令官金锁柱少将也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美国军官,其中就有赫斯少校。
突击总队的美军顾问来自两个方面,一部分是第11空降师的,为首的是顾问团团长考克斯中校;另一部分来自第14航空队,赫斯少校就是他们的头。第14航空队的这批人其实并不是正规的伞兵,但他们在中国呆的时间长,对国军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担负了机降部队的训练任务。赫斯少校原先是在“美国志愿航空队”搞后勤维护工作的,现在当了考克斯中校的副手。这个人四十岁左右,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不过,因为他平日里不大接触伞降训练,所以伞兵分队的官兵们对他并不十分熟悉。在这一天的夜里,上级长官对士兵们格外客气。金锁柱司令挨着个与大家敬礼,司令部的军官还把战士们逐一扶上舷梯。
赫斯少校拍着中国伞兵的肩膀,大声说道:“年轻人,我为你们自豪。今天以前,只有同伴知道你们的名字,明天以后,你们的名字将会是中国军队的骄傲”
蔡远飞和伙伴们登机的时间是在凌晨4点左右。
队长的安排是让大家在机舱里抽空睡一觉。可战士们哪里睡得着,于是就唱起歌来:“握紧手中枪,擦亮手中刀,报仇雪恨的时候到,舍身杀敌在今朝”
一架c47只能运送三十名伞兵,因此,三个伞兵分队的士兵就占用了四架运输机。
机舱门没有关上,战士们不断地向外张望,一会儿说:“看呐,机降分队登机了”,一会儿又喊:“看啊,看啊,美国兵也上飞机了。”
大家都在猜测空降作战的地点。有人开玩笑说:“美国人一起去,弄不好是要攻打东京哟”
其他人都乐了:“这个主意不错,让咱们降落在日本皇宫,把昭和天皇抓起来,战争立马就可以宣告胜利了”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十分开心,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飞机滑出跑道,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上了天空。从巫家坝机场起飞的十五架飞机,伞兵二队队部乘坐了一架,另外有四架运载伞兵分队,五架运送机降分队和美国人,其余五架满载着军需物资。运输机在天上转了一圈,又等来了二十四架护航战斗机。接着,庞大的机群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浩浩他妈的*地向东飞去。
飞机升空以后,机舱里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闭着眼睛养精蓄锐,其实都在默默地想心事。
蔡远飞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跳伞程序的各个环节。毕竟,这之前他只跳过一次伞,业务生疏,倘若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子就先把自己给摔死了,那可实在是太冤枉。
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驾驶室照射到机舱里,照到人们的脸上。伞兵们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晴空里的晨晖在驾驶员的身上涂抹了一层灿烂的光晕,使他们看上去就像仙灵一般的神秘庄严。
机舱里的每个人都在猜测,那驾驶员手里的方向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可是却没有人敢开口问一声。周之江分队长一个劲地看手表,他走到驾驶舱门口对飞行员说:“请你们比规定程序再提前十分钟亮黄灯,我们的动作还不太熟练,早一点做准备比较好。”
飞行员答应了。飞机的领航员是个中国小伙,他站起来对机舱里说:“没问题,一定让你们准备充分,空降地域的天气状况良好,很适合跳伞的条件,请大家放心吧”伞兵们一面欣慰地点着头,一面在心里暗骂:“小兔崽子空降地域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倒是先说出来呀”
上午9时,机舱里的黄灯亮了。
“全体起立跳伞准备”周之江分队长大声地吼叫起来。这喊声意味着,中国军事史上的第一次伞兵空降作战即将拉开序幕了。
可是,在当时,机舱里的伞兵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重要的历史时刻。提前十分钟亮起黄灯准备灯,也就是要让战士们背着沉重的行囊多站立十分钟。不过,大家对此并没有异议,全都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检查着牵引索挂钩和自己的伞包。
有意思的是,蔡远飞这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运输机会不会遇到敌人战斗机的拦截,也没有去考虑地面上是否有敌军的炮火。他满脑子担心的只是降落伞能不能顺利地打开,或者自己会不会掉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奇怪地方,找不到同伴了。
“跳伞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分队长继续吼叫着:“不许在门口停留飞机上磨蹭一两秒钟,落到地上就差了好几里路,要害死人的”这句话很有道理。大家情不自禁地向机舱门口挪动了几步,生怕被前面的人给耽误了。
蔡远飞的身上不仅背负全套伞兵装备,还携带着五十节干电池。沉重的行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担心自己能不能及时地跳出舱门。
扭头看看身边的潘崇德,蔡远飞不禁乐了。传令兵挎着步枪,背着降落伞包和作战行囊,胸前还挂着“美式步话机”,那家伙有三十多斤重,即使拆开来装在挎包里也是好大的一堆。潘崇德的个子本来就不高,浑身上下被几个大包袱夹着,只露出半截伞兵钢盔,看上去就像个能移动的帆布口袋。蔡远飞幸灾乐祸地想:“这小子一离开飞机,肯定就跟个大秤砣一样直接掉下去了,多结实的降落伞也不管用。”
“嘀——嘀——嘀”,跳伞铃突然响了起来,头顶的绿灯亮了。
机舱门被打开,分队长喊叫着,士兵们相互催促着:“快跳,快跳”
舱门边的伞兵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去。快要轮到蔡远飞的时候,飞机忽然转了个弯,机身猛地向右倾斜,弄得他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跪倒在地。分队长也顾不了那么多,托起背包,硬生生地把他推出了舱门。
蔡远飞几乎是大头朝下从飞机里倒栽葱摔出来的。他心想:“完蛋完蛋,伞绳一定打结了,这回我死定了”可没过多久,“嘭”的一声,降落伞在他头顶上张开了。抬头看一看,蓝底子、绿条纹的大伞花开得真是漂亮。
降落伞在天空中飘飘他妈的*,可伞兵的滋味却比不上先前训练时的轻松自在。跳伞之前,全部的装备行囊都固定在腰腹以下的胯带上。先前背着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没感到有什么不合适,现在被吊在空中,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下半身,蔡远飞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要被扯掉了。
低头朝地面看看——真不错,没人放枪也没人开炮,一望无垠的田野里种满了水稻。“这肯定是在南方了,是在南方的什么地方呢?管他呢只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反正不会真的飞到了日本”,蔡远飞心想。
身上的装备不仅重,而且鼓鼓囊囊地影响了方向操纵,快落地的时候,蔡远飞才发现地面上有好多水塘。他急坏了:“老天保佑,千万别落进水塘里呀浑身上下这么多东西,掉进水里就直接沉底了,绝对爬不上来的”
还好,老天爷真的开眼了。蔡远飞落在一块田埂上,他紧跑几步解开了伞包——伞降成功
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幸运。稻田里覆盖着好多张降落伞,一个个人形的怪物在伞布底下拱来拱去,就是钻不出来。有个家伙急得大嚷大叫:“来人呐救命啊”田埂上的人赶紧去救他的命。
喊“救命”的人是火箭筒手海国英。他是个回民,平时最爱干净的,一天要洗十几次手,活像个外科大夫。可这小子现在的模样却凄惨极了,浑身上下全是烂泥,脖子上还粘着一只小动物,拽了半天也拽不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有毒么?”海国英龇牙咧嘴地问。
“是蚂蝗,吸血的。”
海国英的脸都吓白了——也难怪,西北的回民地界上没有这个歹毒的玩意儿。
好不容易把水田里的人都拉上来了,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降落伞。
平常的时候,伞兵队的降落伞都由“摺伞兵”负责管理,跳伞兵只管跳不管收拾。现如今,战场上的伞兵们面对着铺天盖地的降落伞顿时就弄不清该怎么办了。
有人提议:“走吧走吧,不管了。”
别人不管还可以,但蔡远飞是技术上士,对武器装备负有责任,他不管可不合适。正在为难的时候,田埂上走来了几个老百姓,蔡上士就和他们商量:“朋友,帮我们收拾这些降落伞,国军付钱给你们,行不行?”
那几位老百姓挺痛快地答应了。蔡远飞又问:“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洪市。”
“什么洪市?哪个省哪个县呀?”
“湖南省衡阳县。”
嗨原来是跑到湖南来了。
这时候,天上的运输机和战斗机全都没有了踪影,只留下一些红色的、黄色的降落伞继续在空中飘**。按伞兵的规矩,士兵的降落伞是蓝底绿条纹,军官的是白色,这些红色、黄色的降落伞携带的都是武器弹药和军需装备。
这么多武器装备,该怎么收拾?收拾以后又该怎么办?没有人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部队的长官,弄清楚下一步的任务是什么。放眼眺望,远处树起了一面白色的召集旗,大家连忙朝那里奔去。
“召集旗”跟前站着分队长周之江上尉,传令兵潘崇德正在旁边组装那台步话机。这小子不但没有“像秤砣一样”的摔死,而且身上连一点儿泥水也没粘上,真是够有本事的。
举手敬礼报到:“报告队长,上士蔡远飞归队”
周队长点点头,又接着东张西望。过了一会,他才悄悄地问蔡上士:“你在路上看见队部的人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
“嗯,他们好像是飞回去了”,停了停,周之江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湖南衡阳——怎么?你不知道?”
“见鬼我怎么会知道?”周队长显得气急败坏。
蔡远飞不禁愣住了——天呐那么,现在有谁知道,我们坐着飞机跑到湖南的这片稻田里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6月6日,中国第四战区总司令高飞、美军“作战司令”麦克鲁离开昆明,前往湖南安江的前线指挥部。这两位司令是能够支使中国伞兵和美国空军的人物。临行之前,他们要求“陆军突击总队”派遣部分兵力配合雪峰山战场的决战,但具体应该打哪里或者应该怎么打,却没有做明确的指示。
由于第一伞兵队正在准备实施“袭击罗定机场”的计划,前往湘西参战的任务就只能交给第二伞兵队来承担了——于是,“中国伞兵首次空降作战”的殊荣,鬼使神差地落到了蔡远飞和他的战友们的头上
从某种角度而言,伞兵参战的象征意义远远超过了实际的战术价值。
第五集团军和美军顾问团并没有和第二伞兵队打招呼,当天就确定了作战方案。他们把伞兵的空降地点选定在湖南衡阳的洪罗庙。
洪罗庙位于衡阳市西北约五十公里,它并不是一座“庙”,行政地名应该叫“洪市镇”。在当时,衡阳县城已经被日军占领,这个洪市镇就成了国民党县政府的所在地,因此这里可以算是国民党军在敌后的一块抗日根据地。
之所以选择洪罗庙作为空降地点,除了由于“根据地”的环境比较安全外,还因为这里靠近衡宝公路,以洪罗庙作为出击跳板,可以封锁敌后方交通线,阻挠衡阳、零陵的日军向主战场进行增援,并拦阻从雪峰山败退下来的敌人;另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洪罗庙附近有一个简易机场,伞兵二队的4、5、6分队可以借助这块场地完成机降作业。那个时候,国军没有装备滑翔机,所谓“机降”其实只能是坐着运输机降落。
有意思的是,也许因为伞兵空降这种作战方式对中美军人来说都是个新鲜课题,上级机关把这次行动搞得非常神秘——从6月6日中午起就封锁了巫家坝机场,对内对外一点口风也不露,甚至连姜键队长都是夜晚临上飞机前才知道作战方案的,其他人当然全都被蒙在鼓里。
7日凌晨起飞,机群飞进湖南。
到达芷江机场上空的时候,地面指挥塔通知伞兵指挥官:“据侦察报告,洪罗庙机场的跑道严重受损,不具备机降条件。”赫斯少校一听这话,立刻调头返回昆明,带走了美国兵、三个机降分队和伞兵队的队部。
另外,还有一架运送伞兵的c46也稀里糊涂跟着飞回去了,那上面装着三分队的两个组和他们的分队长。
这么一来,只有八架运输机飞到了洪罗庙的上空,其中三架空投大活人、五架空投武器装备,最后落地的战斗人员包括伞兵二队的第一第二分队和第三分队的一个组
刚刚降落到洪罗庙的时候,蔡远飞根本不知道以上这些情况。所以,听见周之江队长说“队部的人好像飞回去了”,他不禁吓了一跳。
这期间,不断有军官和士兵前来报到,有二分队、三分队的,还有一分队的。大家都说不但没有遇见姜键队长,就连两个分队长也找不到了。在场的人不免有些惊慌,纷纷嘀咕着:“现在应该怎么办呀?”
周之江连忙安慰部下:“不要慌,先把武器装备收拢过来,只要有枪有弹药,走到哪里都不怕。”
说不怕是假话,不过事到如今,即便是害怕也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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