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一支延绵二三里、庞大到臃肿的车队,在一头体型比大象还要巨大的熊类巨兽带领下,排成长蛇沿着官道蜿蜒向前。
巨熊忽然停步,一只手从巨熊毛茸茸的背后探出,叮叮当当的急促鸣金声便迅速响起,庞大臃肿的车队渐次停下。
铁笔判官查瑞安压着随时可能会被风吹飞的斗笠,快跑到了同样停下脚步的巨熊旁边。
这头巨熊,脖子上戴着条粗到不像话的金链子,金链子表面刻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过若细细去瞧,分明只有只有四个字——“镇宅貔貅”。
是的没错,这头巨熊正是博陵崔氏“自觉自愿”送给唐仲雄的镇宅貔貅。
“查老头,到什么地方了?”
唐仲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体型庞大的镇宅貔貅那浓密如地毯的背毛中坐了起来。
“二老爷,就快要到随县了。”
查瑞安连忙答道。
“随县?哦,想起来了……本座睡个觉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南阳郡境内?”
唐仲雄嘀咕一句,顺手捶了充当坐骑的镇宅貔貅一拳,被捶打身体乱颤的镇宅貔貅虎目含泪,咬牙忍痛趴下身体。
“小熊熊,你总算是学聪明了一点。”
唐仲雄满意的拍了拍镇宅貔貅的熊毛,纵身一跃跳到了地面。
已尝到了人间险恶的镇宅貔貅,连忙挤出个笑脸。
我又不是没脑子的傻蛋,会不知道若再不学聪明点,迟早会被你这蛮子打死?
另外,我才不是什么小熊熊,我是貔貅!镇宅的那种……
“剑来——”
唐仲雄扭了扭脖子。
查瑞安一招手,四名武孔有力的壮汉,哼哧哼哧抬来了那柄门板巨剑。
“本座去前面转转,你们就在此处扎营休息,不可胡乱走动。”
唐仲雄伸手取过门板巨剑,留下这么句吩咐,随手舞着剑花向前走去。
“二老爷,前面……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妥?”
查瑞安连忙问道。
“不知道。”唐仲雄头也不回答道:“查老头你也别乱跑,命丢了可是捞不回来的。”
“得,那就是真的又有不妥了……”查瑞安叹了口气:“二老爷,你也别太小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前头瞧瞧?”
可惜,唐仲雄甚至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头也没回的扬了扬他那把门板巨剑,然后就迎着渐渐坠入地平线下的夕阳越走越远。
查瑞安能怎么样呢?
这么大一支队伍,离了甩手大掌柜唐仲雄没一点问题,离了查瑞安这个万事操心的大总管,绝对要乱成一锅粥的。
查瑞安只得又一次按耐下冒险之心,对那几名抬剑的壮汉说道——
“还是之前的老规矩,我们山庄的车队围成圆阵,取水造饭轮到谁就谁,别再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了……还有,再派人去告诫一遍那些搭便车的商队,入夜后无事不得靠近圆阵百步之内,否则死了真的就是白死……”
正说着,另一支武装货运车队从后面赶了上来,押运货物的是穿着染成黑色号衣的兵卒。
查瑞安一眼就认了出,那是新成立不久的大衍盐铁转运署运送盐铁的运输队,毕竟这已是第二次路遇了,不认识才叫奇怪。
大约是畏惧体型庞大且趴下后霸占了大半官道的镇宅貔貅,这支盐铁转运署武装押运的运输队停止了前进,很快一名手持柄棹刀的武将走上前来。
“这位老丈请了。”武将在距离查瑞安五步处停步,叉手欠身行了个半礼:“可否让贵府这头灵兽稍稍移步?”
“这位将军,前方似乎有妖邪作祟,我家二老爷已赶去前方查看。不如将军与贵属也稍事休息,待我家二老爷踏平妖邪之后,再继续前行?”
虽说大多数江湖武人,都对军纪不佳的官军们不太感冒,但霸剑山庄显然不好随这个大流,毕竟唐家大老爷是大衍丞相与魏王,而且大老爷与将门同气连枝,官军勉勉强强也能算是自己人。
“老丈,某军令在身,耽搁不得的。”持棹刀的武将拒绝了查瑞安的好意,而且还很有身为官军的自豪感:“某与部曲有大衍龙气护持,有强弓大弩傍身,哪个不长眼的妖邪敢近身?”
行吧,那随你的便。
查瑞安笑笑,没有继续劝说而是走到镇宅貔貅脑袋边,好言好语与镇宅貔貅说了几句。
摊在官道上不想动弹的镇宅貔貅,不情不愿的晃晃悠悠爬了起来,挪到路边然后重新躺下,一副熊生无趣的模样。
“多谢老丈。”棹刀武将礼貌的道了谢,旋即却又忍不住看向镇宅貔貅并问了句:“老丈,这究竟是……”
“它是一头镇宅貔貅,原本被养在博陵崔家镇宅护院,前几日我家二老爷路过博陵,崔家便将其送给了我家二老爷。将军无需太在意,这镇宅貔貅很是温顺从不咬人,更不会吃人。”
查瑞安貌似随意的答道,却秀了棹刀武将一脸。
棹刀武将果然非常羡慕。
博陵崔家,那可是普通人跳起来都高攀不上的千年世家,可现在却巴巴的将镇宅貔貅这种灵兽,送给这位老丈口中仅闻其名的二老爷……这简直是大写的牛啊!
连世家也能压制到这种程度,不愧是岳州唐氏!
带着这份深沉的羡慕,棹刀武将聪聪与查瑞安作别。
很快,那只转运盐铁的官方运输队便重新上路了,二十多辆满载的四轮大马车越过摊在路边的镇宅貔貅,沿官道朝着随县县城方向而去。
押运的士卒与赶车的民夫们,在经过镇宅貔貅旁边时都会忍不住扭着头指指点点,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近距离看到灵兽的机会。
好大一只巨兽啊……
原来传说中的灵兽,就长这个样子的吗?
“哼,愚蠢的凡人。”
远处,完全被冷落与无视的仙鹤灵君,不屑将头埋入翅膀之内。
脑子都还没长好,喉头横骨也没炼化的灵兽算得什么?
知不知道我是比那蠢货厉害十倍的灵君?
要不是唐仲……二老爷不许我随便说话,我定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本灵君的厉害!
对了,二老爷到底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好想也跟着去看看啊——
车队前方,十余里外。
目盲的唐仲雄,在一道灰蒙蒙的薄雾分界线前停下了脚步。
薄雾内,有一佝偻着腰的老人,绕着一棵大树漫无目的转着圈子。
那佝偻老人不时停下脚步,发出若有似无的唉声叹气。
唐仲雄微微侧过头,在薄雾分界线前驻足了片刻,忽然露出了微笑:“有点意思。”
言毕,唐仲雄便扛着门板巨剑,昂首阔步踏入了灰雾分界线内。
唐仲雄径直行到那绕树的佝偻老人跟前,挥剑指向对方:“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我……”佝偻老人背靠着大树,他似乎很畏惧唐仲雄,但却又无法摆脱某种束缚,颤抖着给出了答案:“……是鬼。”
话音未落,唐仲雄的门板巨剑便兜头斩落,将那佝偻老人连同背靠着的大树一齐一刀两断!
佝偻老人与大树化作两缕青烟,袅袅散开消失不见。
“这么不禁砍,也敢出来浪费本座时间。”
唐仲雄缓缓收回了剑,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哗啦啦的流水声,忽然传入了唐仲雄的耳中,唐仲雄立刻就像个发现心爱玩具的孩子,拖着门板巨剑向流水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片刻之后,唐仲雄终于走到了一条大河之畔,奔流的漆黑河水深不见底,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类对幽暗的恐惧。
大河对岸,则有一座夜不闭户的城市,城门口挂着一串串白灯笼,惨白的火光映出了镶嵌在城门之上石牌匾内的羲之体文字——宛城
城门两侧,是一排排尚在营业的店铺,所有店铺外都挂着白灯笼,城门内外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是……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一幕哑剧正在上演。
只可惜,站在大河彼岸的唐仲雄现在是个瞎子,他什么都看不见,
当然,目盲并不妨碍唐仲雄侧耳倾听,以及再度露出笑容:“呵,越来越有趣了。”
只见唐仲雄扛起了门板巨剑,深吸一口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大喊:“喂——,有船么?这么大条河,没有船可不行!立刻来个会说人话的,载本座过河!”
一艘小船,便从宛城的城门洞内飘了出来,无声无息落在了大河之内。
一名浑身滴水的船夫,拖着竹篙从黑漆漆的河水里爬上小船,他一点竹篙将船划向站在水畔的唐仲雄:“船来了,客官莫急。”
“不急,本座当然不急。毕竟……”唐仲雄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时间还早。”
与之同时,棹刀武将率军看护的运输车队,也终于行到了灰雾分界线。
天差不多要完全黑了,灰雾分界线变得模糊难辨。
无人注意到,灰雾中的道路边有一棵怪树,树下有个绕树而行的佝偻老人。
“怎么起雾了?真冷……”
领头那辆马车的车夫咕哝了一句,缩着脖子在马屁股后加了一鞭,反正是官府的马打也不心疼,只要能快点到随县就行。
马儿吃痛的嘶鸣声中,重载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没入了薄雾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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