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逆……或许吧,可是,时间已经拖的太久……”
近两个月的时间,已然耗过。
的确——
拖的太久太久。
杜必书面色一黯。
随即,他又希冀般抬起头,盯着前方的红影急问:“燕师妹,呃不,李姑娘,如果我找回她的肉身躯壳,再以收魂奇术牵引归体,是不是能够奏效?”
现在,连杜必书都搞不清楚,对面的红影到底该如何称呼。
称呼,不重要。
这一刻,他只想到了碧瑶。
或许,她们的情形,存在着某种类似。
真的类似吗?
未必!
对面,‘李婵娟’摇摇头,模糊的面孔尽显苦涩。
“你不必再尝试了。我听婆婆提起过,在鬼道诸多功法中,幽冥换魂术也是一门顶尖的存在。况且,在大概一月前,我与她已开始意识相融。李婵娟不再是李婵娟,燕虹也不再是燕虹。想必,那具人类躯体也是这般。”
“前些时日,我俩的记忆出现了重叠,知晓了彼此的不少往事。瞧着你们深夜候花的温馨场景,我也曾设想过,以此鬼躯成全你和燕虹妹妹。可惜,此刻终究晚了……”
“什么晚了,肯定不晚!”
杜必书根本不愿接受。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好端端待在这里,只要找到魂魄剥离的方法,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瞧,你看!”
“李婵娟”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臂,伸到杜必书的面前。
只见,那本就十分模糊的红影,正在一点点褪去色彩。
不仅仅是褪色,还有一道道鱼鳞状的裂纹显现。
斑驳翘起,而后脱落。
脱落的地方,分明变成了镂空的模样,一眼就能望穿。
杜必书更加诧异,连忙视线上移。
鱼鳞裂纹还在向上蔓延,已蹿至对方的肩胛和雪白脖颈。
在那清冷的容颜上,佳人双眸含笑,似乎在‘欣赏’他的逐渐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杜必书骇然坐直,单手不断掐诀,自摄魂盅逼出更多的黑色魂烟。
可惜,无济于事。
魂烟透影而过,恍若途中无物。
甚至,方才逼出盅外的黑烟,都开始溃散。
对此,‘李婵娟’无谓一笑。
这次,又换成了燕虹的声音。
“杜师兄,不打紧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你陪伴身边,一切……都值了。”
其语调轻缓,似看淡了生死。
“说什么死,有我在,你不能死!我也不许你死!”
杜必书一面竭力嘶吼,一面快速掐诀。
这次,他要把眼前的红影阴魂收起,利用摄魂盅稳固她的魂魄。
就如那欢喜鸳鸯。
强劲的吸摄力道,在山洞里刮起一股股旋转的阴风,就连碎石都卷上了半空。
即便如此,面前的阴魂依旧停在原处,恍如一道无形无质的投影。
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又片片剥离,已然蔓延至额头。
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
杜必书还在不断施法掐诀,近乎绝望地望着前方,渴望出现一点点奇迹。
“有朝一日,你若见到了李姐姐,可千万不要怪她!她是身不由己,还在最后帮了我。还有,杜师兄,虹儿十分怀念那夜盛开的韦陀花呐……”
话未尽,影已逝。
面前模糊伫立的倩影,蓦地溃散如碎片,簌簌落向了地面。
如一场胭脂花雨。
“不~~~”
“让我再试试!”
“我不许你走!”
杜必书放弃了掐诀,奋力向前一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想要把所有的碎片抓进手心。
徒劳,终究是徒劳。
这些碎片根本无法触及,仿佛处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零落成泥,又杳然无踪。
一片,两片,三片。
……
十片,百片,千片。
……
花雨纷纷,白袍悲怆。
当最后一枚碎片消失于世间,杜必书再也忍受不住绝望,眼前蓦地一黑,整个身躯向前栽倒下去。
……
……
####
悠悠数月。
南疆边陲,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巫兽宗等五个修真势力掀起的一场内乱,在焚香谷强者的弹压下,最终消弭于无形。
作为内乱的源头,幽暗小道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不过多了些高大茂盛的灌木,遮挡了旁人的视线。
焚香谷内。
时不时能遇到泥瓦工匠奔走忙碌,修葺着大战中毁坏的大殿屋舍。这些工匠,都是从北方的俗世大城聘请而来,为寂静的山谷平添了几分热闹。
只是在偌大的山谷中,反倒甚少瞧见宗门弟子值守或修炼。
据说,他们都被陆续派出谷外,去执行某个秘密任务。
一日。
天香居。
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对外敞开。
不过,负责值守的两名弟子,却被打发到十丈开外的远处警戒。
乒乓!
大殿内传出了茶碗摔碎的脆响,之后又是一声难以抑制的怒吼。
两名值守弟子互视一眼,眼中闪过了震惊。
那传出的怒吼,明显是谷主的声音。
这点,不会错。
到底上官长老带回了什么坏消息,能让谷主如此的大发雷霆。
在他们的印象中,谷主素来深沉威严,却很少怒形于色。
难道十万大山里有了变故?
还有,李洵师兄不是与上官长老同行外出么,为何没见他露面?
猜测归猜测,两人还是压下心头的疑惑,警惕扫视四周的动静。
……
殿内。
云易岚愤怒从木椅站起,与下首的上官策相对。
青石地面上,还散落着茶碗的细小碎片,残留的茶水仍在流淌。
一旁的方桌上,仅留下一把倾倒的紫砂茶壶,却横放着两截光泽暗淡的断尺。
稍加辨认,就会认出——
那,正是玉阳尺!
“上官师弟,你将刚才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云易岚双目怒睁,毫无顾忌般抬起右臂,颤抖指向对面的上官策。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根本无法平复涌起的震惊和愤怒。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此刻,上官策的衣衫破损不少,眼角还残留着缕缕疲惫的血丝,气息时强时弱。
在麻布长袍的下摆,还挂着两处清晰的污血齿痕,不知是否伤到了皮肉。
连他都搞得这般狼狈,可见在十万大山里有多危急。
“谷主,事情发生在七里峒,是我保护不周,才导致李洵师侄被偷袭致死!”上官策又重复了一遍。
“是谁下的手?”
“鬼王宗副宗主,鬼厉!”
“鬼厉?就是那个青云弃徒?”
云易岚双眸中立时闪过了疑惑,右边袍袖一扫,将大殿的门窗尽数闭拢,又把方桌上的两截断尺摄于眼前。
双手抓起,细细打量。
玉阳尺,又名纯阳玉尺,是焚香谷数一数二的神兵法宝,当年还是他亲手赐予。
这件法宝材质极为坚硬,堪比天琊剑一类的九天神兵,就算是他全力出手轰击,也不能损其分毫。
可现在,玉阳尺自正中折断,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某种巨力所致。
类似棍棒,又或是拳掌。
云易岚疑惑更甚,豁然抬头盯着上官策:“鬼厉那人的修为,若是此前的情报无误,应该与洵儿不相上下,就算他有摄魂棒这等血炼魔宝,也不可能击断玉阳尺。”
紧接着,话语一顿。
“更不可能让洵儿陨落当场!即使是暗里偷袭!”
这个徒弟,自己还是知之甚深。
虽然比不上燕虹的机智善思,但是一身修为非同小可,再加上一些暗藏的底牌,同阶之中罕有敌手。
所以,自己才放心让他出谷历练。
除非有修为明显高过他的修者在场围堵,又或者……他根本不曾防备。
想到这儿,云易岚更加疑惑。
“谷主,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人,一个是白袍和尚,一个是……”上官策迟疑一瞬,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巫妖!”
“巫妖?我的上官师弟,你越说下去越是离谱。且不说白袍和尚是谁,巫妖不应该站在焚香谷的对立面。还有,洵儿的尸身为何不曾带回?”
云易岚目光冰寒,周身红袍鼓胀。
足见其动了真怒。
只要带回了尸身,或多或少,能让他瞧出一些端倪。
上官策不禁微退半步:“禀谷主,那个和尚好像来自天音寺,可一身功法十分邪异,修为更是高出李洵不少。最关键的一点,不知何故,巫妖竟然与他站在同一战线。所以……”
剩下的话,不说自明。
无非是他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斗不过对方联手。
云易岚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胸膛起伏得更加显著。
即便外袍鼓胀,亦不能遮掩。
这种异状仅仅持续了数息,居然毫无征兆减弱下来。
云易岚深呼一口气,抑制住汹涌的怒气,向对面的上官策摆摆手。
“上官师弟,若真是如此,错不在你。你先下去休息吧,容我再想想!”
“那好,若有差遣,谷主随时吩咐。”
上官策一抱拳,然后转身走出了天香居。
天香居内,很快变得寂静。
云易岚颓然坐回木椅,任凭悬空的两截断尺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双掌掌心向下,在胸前缓缓下压。
又过了片刻,他长出一口气。
愤怒的神情收敛于无形,只是眸子里闪过了不甘和忌恨。
“哼,且不管你说的事是真是假,洵儿的死,你肯定没有全力救助。上官师弟啊,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了吗?”
喃喃自语过后,云易岚阴郁冰寒的双眼看向前方,似乎要透过厚厚的门窗,看清远去的那道背影。
殿外远处。
上官策大步流星般前行,对两名值守弟子的施礼置若罔闻,清癯的面颊尽显阴沉,可见心情糟糕透顶。
蓦地,他脚下微顿,好似感受到了身后的冰寒目光。
紧接着,步伐恢复原状。
嘴角却沁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
####
十万大山内。
一片雾气弥漫的原始密林。
一名白袍老者傲然立于平坦巨石上,深邃的目光平视前方。
在他的身侧,还有一个黑衣罩体的年轻人。
“田师弟没有看错你,小小年纪就这般的隐忍。张小凡,你可曾想过,这样继续走下去,你将再没有回头路,一如当年的我。”
“万师伯,弟子……剑痴前辈,晚辈不怨不悔。”
回话的,是鬼厉。
而前方白袍老者的身份,正是决意行走天下的万剑一。
“不怨不悔?好一个不怨不悔!我知道,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心意,那就遵从本心吧。
以后有难解之事,大可来南疆找我,这里的蛮族还是太多了!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姓名,包括你的师父。”
“是。”
“张小凡,你还需留意一事。”
“前辈请讲。”
“十日前,在七里峒附近,你与天音寺法心联手重伤了焚香谷李洵,要提防云易岚的报复。”万剑一提点道。
“前辈,以我现在的处境和身份,还不至于惧怕了焚香谷。再者,云易岚贵为正道一宗之主,还不至于……”
万剑一并不回头,蔑然一笑:“虽然我不屑用阴谋诡计,但自信对人性有所勘破,上官策与云易岚勾心斗角百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对方大限将近,你觉得他会让云易岚的继任者安然返回焚香谷?或许,李洵现在已经死在了十万大山,你就是那替罪羔羊。”
“可他们是同门……”
鬼厉话说到一半,又将嘴边的话咽回。
同室操戈的事,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不管是在青云门,还是在前些时日夷灭的几个魔道小宗。
在生死、利益和仇恨面前,人性的自私彰显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委实难以想象。
莫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同门,就连兄弟、父子都会自相残杀。
万剑一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已想通,索性多叮嘱了一句。
“既然你选择留在鬼王宗,就要多思多想多防,不妨将所有人想的坏一些、再坏一些,要不然,你迟早死在阴谋算计之下。那个杀生和尚知道了你不少隐秘,若有必要,就让他闭口吧。”
鬼厉闻言一默,最终还是摇摇头:“前辈,我信任他。”
万剑一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略有动容:“随你,既然苗族大巫师愿意随你回去救人,就快些出发吧,路上莫要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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