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皓轩事务繁多,只嘱着老大夫多照看些,萧越泽要兵权这件事,并不是说简单地口头交接就可以解决的。阮明颇有耐心地捏着一点勺子柄,看着药汁一点点润湿了宋祁渊苍白的唇色,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脸上极隐秘地露出一点阴森的笑意来,恰到好处地藏在眼底。
老大夫捋了捋山羊胡,捧着医书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玄玄乎乎地多嘀咕几句,就看见阮明已喂下去了半碗汤药,眉宇间有点阴沉沉的不耐烦。阮明也愁,不知道老大夫为什么不走,他袖里还有一颗药丸尚未喂下,此刻捏碎已经来不及了,这臭老头要待到什么时候去?他在心里盘算了半晌,放柔声音一本恭顺道。
“在下乃公子亲随,榻上躺着的也算是我的妹婿,老大夫辛苦了,既然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先回药房吧,在下遣人送一程亦可。”
老大夫倒没有察觉出他语气中隐隐的一股赶人意味,举着医书笑道。
“老朽从医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症状,今日没什么病人,交给我的小徒儿应付足以,老朽决定在这里多呆几个时辰,查查医术里是否有所记载,也许可以先试试行针推血过穴。”
阮明眉头一跳,心里暗骂道不识相的,脸上却温和道。
“这样也好,那我有事也去忙了。”
老大夫浑然不在意地收了收手,窝在一个小折凳上兴致勃勃,阮明端好托盘,慢慢走了出去,他将杂务交给了厨房的人,这才一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谨慎地四下逡巡了一圈,才合上门,插门栓,关窗,最后才半跪在床榻边上,伸手一摸,掏出一沓又薄又轻的信纸来。他坐在桌前,咬着毛笔润了润,想了说辞这才提笔写道。
“主上,今属下已回转京都,太子并未起疑心,并允许我照顾宋祁渊。属下依您吩咐,加入适量药粉,使其昏睡不醒,只是此物不可多用,恐生破绽,还望慎之,另请示下一层吩咐,是将其不动声色毒杀致死,还是在太子尚存期间,留他一条活路?”
他匆匆地留下了最后一笔,墨痕勾勒成一点欲拒还迎的深色。他熟练地卷起那点信纸,塞进铜金色的筒里,终于放飞了信鸽。阮明又想了想,还是觉得那颗药丸该灌下去。
他耐心地在房内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天色也逐渐暗沉下去了,这才悄无声息地出门,又回到了宋祁渊的房间里。门是虚掩着的,药箱却搁在边上,阮明瞳孔微缩了一下,推断出两种可能。一,老大夫有什么事情,暂时走出去了。二,老大夫忘记拿药箱了,他已经走了。无论哪种可能,他只需要一瞬间就够了,应该来得及。
阮明犹豫着判断了一下,迅速地走进去,从袖里掏出一颗看似十分普通的褐色药丸,掰开宋祁渊的下颌就要喂进去。这东西入口即化,只要短短片刻,就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未料到他正要半跪下去,一声暴喝声却突如其来地响起了,极为严厉道。
“你干什么,喂了什么东西给他!”
原是老大夫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锐利得很,一把就攥住了阮明的手腕。阮明好歹是个武将,这一下不痛不痒的,他也只是垂着眼冷笑了一声。
眼见事情有被撞破的趋势,他索性不掩饰了,轻轻地温柔笑了一声,倒是很有点萧越泽糊弄人的意味,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狗随主人。他声音平和,反客为主地问道。
“先生为何拦着我,我不过是想起曾经偶然获得一枚药丸,可以清热解毒,便拿来试一试。”
老大夫对他这种狡辩式的发言不可置否,冷冷地哼了一声,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有没有毒,老夫一闻便知,你休想这样糊弄过去。”
他这样说着,已急急忙忙地蹲下去,趁那颗药丸还没脱离,赶紧用指甲盖刮下一点来,闻一闻之后又尝了尝,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了,“你还想骗老夫,老夫这些年看过的病人,比你这臭小子可多了去了。你们本是同袍,为什么这样暗自戕害与他,你到底什么居心?!”
阮明皱了一下眉毛,为这种问话式的说法很不耐烦,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什么?我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看他身子骨弱,想多出一份心力罢了。这药是我从一个江湖郎中那里收来的,想来有些问题,却如何是能怪到我头上来?我无意与你做口舌之争,你也最好识趣一些,不要在公子面前多说什么无谓的话,否则什么下场,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发抖,心里骂了几句禽兽,阮明却是不管的,直接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老大夫也是十分为难,不说吧,有违做人的良心。说吧,不定会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他左右想了很久,脸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坚毅起来,他迅速地从自己的药箱里抽出一点鸡零狗碎的东西来,写成一张纸条,也大踏步出了门。
他敲了敲太子的房门,把这张小纸条留在了门外。萧皓轩听声赶出门的时候,只有这一张字条轻飘飘地躺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愈发觉得脑壳疼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兵里头跟他不是一条心,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也不曾例外,足见萧越泽的手伸得多长。萧皓轩虽然十分疲倦,只得在床上躺了想办法。
他闭着眼睛梳理线索,鼻尖嗅到的全是柔和悠长的香气,不知不觉间就迷糊起来了,意识昏昏沉沉地跌了下去,竟是不自觉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萧皓轩才一个激灵,感觉到了没有被子的凉意。
月上中天,实在是黑得很深沉了,萧皓轩迷迷糊糊地懒得睁眼,随手把被子一拨,卷到自己身上就继续睡了,第二天才发现自己姿势歪歪扭扭地不像话,起来就生出了一阵落枕的酸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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