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苞突然病倒了!病得还相当不轻,整日昏睡榻上,连起身行走都艰难万分,不得不将军务大事暂时移交给他的次子石乔处置。
这个消息迅速在晋军营中传开后,很快就导致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得到石苞重用的晋军寒门将领人人忧心忡忡,生怕年过六旬的石苞就此一病不起;世家高官的子弟却是幸灾乐祸,暗呼痛快;久战无功的晋军将士则人心浮动,士气更加低落不振。
值得一提的是,对此突变最为紧张的其实还不是石苞的两个儿子石乔和石崇,而是大汉著名忠臣谯周的次子谯贤,以至于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统领私兵严格训练的谯贤连自家私兵都来不及安排,一溜烟跑到中军营地门前求见,还满头大汗的向石家兄弟推荐他所知道的蜀中名医,表示只要能够治好石苞的病,那怕是要用天上的龙肉做药引子,他也会不惜代价的想尽办法弄来。
谯贤这么紧张和担心的原因有三个,首先第一个当然是老谯家已经把所有筹码都押到了晋军这边,石苞如果真的一病不起导致晋军兵败或者被迫退兵,那么老谯家肯定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会在第一时间遭到汉军的血腥报复。
第二个原因人所共知,谯贤的老爸谯周是著名的投降派,当初刘禅本来有的是机会往南中跑或者东吴跑,大部分的蜀汉朝臣也坚决支持刘禅这么做,但就是因为谯周的力排众议,劝得了刘禅的开城投降,这才导致了后来的成都之乱和现在刘禅被软禁在洛阳,所以晋军一旦退出蜀地,蜀汉的主战派肯定也不会放过谯家。
至于张志是投降派还是主战派——仅剩一座城池还坚决不降,楞是带着几百县兵起兵光复南中,反推回成都,谯二公子当然是只有脑袋进水了才会觉得张志是投降派。
第三个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却同样无比重要,那就是谯贤的老爸谯周,和张志的妻祖父陈祗,在蜀汉朝堂上曾经是不共戴天的政敌,著名的《仇国论》就是谯周在朝堂辩论中输给了陈祗以后,绞尽脑汁写了出来讥讽和嘲笑陈祗的投降派言论,《仇国论》中大愚若智的高贤卿,也是以陈祗为原形写成,还被谯周极尽讽刺之能事。
结果《仇国论》出炉时陈祗已经过世,倒是没人找谯周算帐,现在陈祗的孙女婿张志却突然跳了出来兴风作浪,谯二公子当然得担心张志会拿自己全族的脑袋为礼物,讨好一起滚被单的漂亮老婆。
言归正传,好说歹说,谯贤谯二公子终于还是得以进帐见到了卧病在床的石苞,结果让谯二公子绝望的是,石苞的病情竟然比他担心的更加严重,躺在了榻上奄奄一息的只是微弱呻吟,还连上前问安的谯二公子都有些不认识,声音微弱的问道:“汝是何人?老……,老夫之前见过你吗?”
“大帅,晚辈是谯贤啊。”谯贤满头大汗的自我介绍道:“大帅你忘了,前段时间,晚辈率领六千私兵前来助战,大帅你还亲自出营迎接了晚辈,让晚辈随军听用啊。”
还是在石崇帮忙提醒下,石苞才无比虚弱的点头,说道:“想起来了,阆中谯家,你父亲谯……,谯周,现在是陛下的散骑常侍,回去好生领兵,待老夫病好了,再……,再带着你一起杀……,咳,杀贼。”
“大帅,晚辈出身于充国谯家,不是阆中谯家。”
见石苞病得连记忆都不够清晰,赌上了全族性命的谯贤当然是想哭都不哭不出来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副监军刘原和几名中正子弟求见的消息,石苞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来人,也这才点了点头同意接见,然后很快的,刘原和陈舆等人就进到了满是药味的帐中。
大概问了一下石苞的病情,得知石苞是巡营时受了风寒,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刘原也表示得十分担心,忙向石苞问道:“大帅,你的贵体突然抱恙,现在又是大敌当前,倘若贼军收到消息突然来犯怎么办?”
“坚……,坚守不战。”石苞病恹恹的虚弱回答,说道:“待老夫的病势好转,再找贼军算帐不迟。”
“大帅,那请恕下官冒昧说一句不吉之言。”刘原又说道:“倘若你的病情没有迅速好转,甚至还越来越严重,那该如何是好?”
石苞不答,微弱呻吟着盘算了半晌,石苞才无力的说道:“让老夫仔细想想,总之现在不能出战,一切军务,暂时由……,由石乔处置。”
刘原点头,不再说话,又宽慰了石苞几句便开口告辞,石苞也没挽留,还要求谯贤也一同离去,让自己可以安心养病,结果还是在谯贤无可奈何的告辞而去之后,石苞的眼中才悄悄闪过精光,暗道:“装个三四天,然后就可以召集众将宣布退兵了。”
说干就干,故意水米难进的在病床上躺了四天多时间,强行用饥饿把自己弄得身体确实虚弱不堪后,石苞便下令召集全军文武到中军大帐侯命,然后又故意让亲兵用担架把自己抬进了中军大帐,脚步虚软的坐到了帅位上,声音微弱的向晋军众文武宣布道:
“诸位,现在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老夫突然病重,将养了数日都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伪汉贼军也始终闭营不出,继续僵持下去,我军不但没有任何机会破敌,相反还有可能因为……,因为老夫的这场病,连累到全军将士。所以……。”
又咳嗽了两声后,石苞才声音微弱的说道:“所以老夫决定了,明日便拔营撤军,以文鸯、文虎所部殿后,以皇甫阊的骑兵机动游走掩护,全军撤回关中就粮,等待朝廷旨意……。”
“大帅,不能撤啊!”
石苞的话还没有说完,靠着贡献绝大部分家族力量,侥幸得以参加这个会议的谯贤谯二公子,就已经绝望的喊叫了起来,嚷嚷道:“这个时候撤兵,蜀地就完了,还没有被贼军占据的蜀地城池郡县,也全都完了!”
“这点老夫当然知道。”石苞病恹恹的说道:“可是老夫病成了这样,还如何能够统兵作战,上马杀敌?没有老夫主持全局,我们的十几万大军群龙无首,又如何能够平定贼乱,铲除张志逆贼?”
“大帅,你可以指定一名代理主帅掌事啊!平定张志贼军乃是朝廷大事,岂能因大帅一人而废国家大计?”
谯贤急得都口不择言了,结果就在石乔和石崇兄弟怒目而视的时候,副监军刘原突然开口,朗声说道:“谯公子所言极是,平定张志贼军乃是朝廷大事,岂可因大帅一人而废国家大计?”
没想到平时里鼻孔朝天的刘原会站在自己一边,谯贤当然是大吃一惊,石苞也同样惊讶万分,看了一眼刘原才说道:“太仆所言虽然甚是,可是除了老朽之外,军中可还有一人能够担起全军主帅的重任?”
“当然有。”刘原微微一笑,然后指着已经许久没有和自己一起拜见石苞的正监军王琛说道:“王监军是全军总监军,又是镇西军司,依照卫瓘卫伯玉的前例,可以能够在紧急时刻代理主帅一职,下官推举王监军署理全军主帅,统领全军将士继续作战,平定张志贼乱。”
刘原的话音未落,郭彰和已经毁容的荀辑等中正子弟就已经纷纷附和,全都赞同由太原王家出身的王琛暂时代理全军主帅,象当初的卫瓘一样接管前线晋军,王琛则难得面露微笑,假惺惺的拱手谦虚,还反过来推举太仆刘原为帅。
见情况不妙,石苞只能是赶紧说道:“众位,依照卫伯玉的先例,王监军确实可以暂代老夫出任全军主帅,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和卫伯玉的当时不同,当时是钟会逆贼意图杀害诸将自立,卫伯玉才不得不统兵平叛,现在老夫却只是身体有恙而已,所以是否由王监军暂待老夫统领全军,必须要先征求陛下和朝廷的同意。”
“大帅,不用那么麻烦了。”
刘原笑得无比阴险,从袖子里掏出一道诏书说道:“天子有诏书在此,请大帅和众将跪接诏书。”
看着刘原手里的诏书,石苞当然是马上明白情况不妙,猝不及防之下,石苞也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原却向石乔和石崇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少将军,大帅有病在身,烦请搀扶大帅下座接诏。”
石家父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刘原则又冷笑说道:“怎么?大帅,两位少将军,难道你们连天子的诏书都不想接了?”
迫于无奈,石苞只能是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艰难起身,走到众将之前伏地拜倒,口称接诏,晋军的其他文武也赶紧跪到了石苞的身后,刘原则走到石苞的面前站定,展开诏书念道:
“天子有诏,石苞若有变故,军队由监军、镇西军司王琛暂领,文武将官,务必听从王琛号令约束,有不从者,即以抗旨罪诛之。钦此。”
“刘监军,这……。”
石苞如遭雷击,虽然石苞此前早已猜到刘原手里还有一道密诏,还极有可能是授权王琛、刘原把自己拿下的密诏,却认定刘原等人除非是发现自己谋反的真凭实据才有可能动手,然而石苞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司马炎竟然会授权王琛随时接管自己的兵权!
“大帅,你还没有接诏。”
刘原微笑着提醒,弄巧成拙的石苞表情哭丧,半晌才说道:“刘监军,能不能暂缓一下?老夫其实病情已经有了一些好转,只要再休息三两天,或许就能迅速痊愈。”
“老将军,别勉强了。”刘原换了一个称呼,笑吟吟的说道:“刚才你都已经病得决定退兵了,短时间内,怎么可能会有好转?”
“是啊。”从一开始就看不起石苞的孙楚马上附和,说道:“老将军,你就赶紧把兵权移交给王大帅吧,然后就可以好生休息养病了。”
中正子弟纷纷附和,也纷纷催促石苞赶紧交出兵权,石苞心中暗急,可是又无可奈何,刘原则又催促道:“老将军,该接诏了,你如果不接诏的话,下官实在无法向陛下和朝廷交代啊。”
“请老将军接诏!”
孙楚第一个带头大喊,其他的中正子弟异口同声,也是整齐喊道:“请老将军接诏!”
事情到了这步,石苞也彻底没了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臣,接诏。”
笑吟吟的把诏书递给了石苞,刘原又微笑着说道:“老将军,请把兵符印绶拿出来吧,王大帅还在等着升帐。”
绝望的看了一眼孙铄,见孙铄垂着头不敢吭声,石苞别无选择,只能是乖乖的拿出了兵符和解下印绶,双手颤抖着捧到王琛面前,声音艰难的说道:“王大帅,请收下兵符印绶,也请大帅谨慎用兵,千万不要弄险轻进。”
“老将军放心。”王琛脸上的开心微笑再也掩饰不住,先是双手接过了兵符印绶,然后大步走到石苞留下的座位上坐好,大声说道:“升帐!”
终于换成了自己人担任全军主帅过后,中正子弟们当然是扬眉吐气,得意洋洋,行拜见上官之礼时也是动作标准统一,全无之前的懒散敷衍,孙楚还故意当着石苞的面大声说道:“下官孙楚,拜见新任大帅,请大帅放心,今后但有差遣,下官一定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与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中正子弟不同,此前得到石苞重用的晋军寒门将领却神情各异,有的提心吊胆,有的脸色阴郁,还有的是明显面带担忧,十分违心的向名门出身的王琛行礼,好在王琛刚刚上位也不敢过于造次,并没有急着做任何的人事调整,让一干寒门将领继续统领本部作战,仅仅只是收缴了石乔和石崇手里的中军兵权,把中军核心交给自己的亲信将领掌握。
接下来才最关键,完成了兵权交割仪式之后,孙楚就迫不及待向王琛问道:“大帅,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否全力赶造攻垒武器,尽快再向贼军营垒发起进攻?”
“不可。”王琛给出了一个让孙楚意外的答案,颇有见地的说道:“贼军营垒既高且厚,攻打极大,继续正面强攻的话,非但不能得手,相反还有可能损耗更多兵力,更加挫伤我军锐气。”
“那大帅打算如何作战?”孙楚忙又问道。
“首先当然是激励士气,振奋军心。”王琛胸有成竹的说道:“即刻传令三军,从今日起,连续三天大飨士卒,让我们的将士吃饱了饭有力气打仗。顺便明白告诉我军将士,为惩戒成都百姓的叛国附贼之罪,我军攻入成都之后,解散军纪三天,成都之民间钱财,我军将士可以任意自取!”
“妙计!”中正子弟们纷纷振臂欢呼,争着抢着赞誉道:“大帅妙计,如此一来,我军必然士气大振,就是想不把贼军杀光宰绝都难!”
贪图成都的民间钱财,加之军纪素来败坏经常屠城取财,晋军的寒门将领也纷纷点头,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振奋士气的好办法,惟有兵权全被剥夺的石家父子不吭声,然后石苞还问道:“大帅,那我们再下一步又该如何作战?”
“当然是寄书约战,激他张志逆贼出战!”
王琛回答得更加胸有成竹,说道:“张志逆贼今年不过二十余岁,正是年轻气盛性格冲动之时,我军只需要派遣一使手持战书前往贼营,以书信和言语激怒张志逆贼,这个逆贼必然愤而出战,然后我军就可以乘势将之一举歼灭!”
石苞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无比傻眼的问道:“大帅,你觉得这么做有把握吗?张志逆贼何等奸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决战?”
“如何没有可能?是人都有廉耻之心,张志逆贼当然也不例外。”
王琛理直气壮的反问,又转向孙楚说道:“子荆,你的文笔好,这两天好生酝酿一番,给本帅写一道书信羞辱激怒张志逆贼,后日我们把书信送到贼军营中,约他大后天在绵竹北郊决战!”
“大帅放心。”孙楚拍着胸口说道:“下官写的书信,保管是连一头有廉耻的猪看了都会自杀!”
就这样,因为石苞的弄巧成拙,晋军兵权便移交到了监军王琛的手中,然后也还别说,因为王琛下令连续三天大飨士卒,还有承诺攻破成都之后可以任意劫掠民财,晋军队伍中还真的是欢声雷动,士气大振,一扫之前的低迷气氛。同时到了第三天时,王琛还真的派遣了一名不怕死的使者,把一道问候张志全家老小的书信送进了汉军营中,约张志第二天在绵竹北郊决战。
这也是王琛掌权后的首个大动作,急于建奇功立伟业的王琛当然也伸长了脖子等待消息,好在才刚到了正午时分,出使汉军营地的晋军使者就快步回到了王琛的面前,还一见面就向王琛拱手,笑逐颜开的说道:
“恭喜大帅,贺喜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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