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中年男人,可实在是可悲啊。
是啊,多可悲呀。就像在照镜子一样。颜小晶酸酸地想。自己不过是个采编,更没有在国家级报社里工作过。除非事情发生转机,不然等她到了50岁,就只能待在自动印刷机和过油磨光机前追忆自己在《芭提雅快报》的峥嵘岁月了。
她的手伸进巧克力豆的包装袋里,竟然又空了,真是烦死了!
也许她应该回家了,顺路在餐馆买份外卖当晚餐。
颜小晶所在的快报编辑部实际上是一个大房间,用灰色隔板简单分出十数个狭小的办公区域。颜小晶觉得这种把人分成一格一格的所谓‘办公室’特别像日本人来泰国办的养猪厂。只不过,猪的隔间里放的是饲料,而记者们的隔间则堆放着早就停产的日本电脑。
某种层度上说,电脑还不如饲料能带来快乐呢。
颜小晶起身向门口走去,顺手从同事干哈的零食仓库里抽出一根忘吞糕。干哈的办公桌就是一间711便利店,随时保障卡路里供应。对干哈来说,没有早中晚餐之分。进食完全可以和呼吸一样随时在进行着,所以只要他醒着,就得有不计其数的食物不间断地落入他的肚子里。颜小晶剥开忘吞糕的包装纸,大口咬了下去,同时对自己竟开始吃这些人造奶油做的垃圾食物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踏出楼梯间,法令街的灯光从门外透了进来。七月的酷暑在她和公寓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足足12个街区延绵不断的潮湿闷热。好在回家路上会经过中餐馆,那里总是冷气十足。要是运气好,碰到这天晚上店里很忙,她还能在清凉中多舒爽一阵子。
吃光手中的忘吞糕,颜小晶掏出手机按下中餐馆的快捷号码,为自己点了一份干炒牛河,这才期期然走出了报社。法令街的这一段街区除了酒吧和脱衣舞酒吧,只有几家零星的纹身店,中餐馆和越南米粉店与美国德州自助餐厅则是仅有的两家餐馆。她抬头望着周围透露出阴森气息的空旷建筑群,这些建筑在上个世纪60年代曾被当做办公室使用,但随着城区的发展,纷纷空置了下来。对她来说,整条街的一切已经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清楚记得人行道上的每一条裂痕,能够默数出每个红绿灯的长短,况且再也不会被两旁店铺里传出的奇怪声响吓得大惊失色了。
疯马酒吧正在演奏黑人蓝调,电子音乐的啸叫声从第五空间酒吧的玻璃门入口处传出来,夜歌KTV里的客人K歌的歌声也不甘寂寞地混入这大合奏。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在街道上回荡。
这里的酒吧大多有些名气,但也有少数几家让她敬而远之。尤其是玛格南酒吧,在那里厮混的客人全是些面目可憎的恶棍。没有警察的陪伴,她绝不会踏进这间酒吧的大门。
在颜小晶默默计算前往中餐馆的距离时,一阵疲惫突然袭来。老天爷啊,怎么那么潮热!沉重压抑的空气让她觉得像在水中呼吸。
也许并不全是天气的缘故,因为她的疲惫感已经持续好几个星期了。颜小晶甚至怀疑这是抑郁症的征兆:工作没有出路,对住的地方也无所谓,没几个朋友,没有爱人,更别提什么浪漫邂逅了。如果让颜小晶畅想一下十年后的自己,恐怕她的脑中只能勾画出自己逗留在芭提雅,继续对着素攀和他手下的老的小的臭男人们,每天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起床,工作,以为可以战胜生活,失败,然后独自回家。
颜小晶的突然在路边便利店的巨型电视里一幅奇怪的画面,这个店主把这台巨大丑陋的电视搬到柜台上,以此打发守店的无聊时间。电视里一个中年妇女用一种训练过的语调,带着一脸假笑讲述她的经验:“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那里可能有儿时没有实现的梦想,也可能有生活中无时不在的困扰,而唯有蓝颜知己才能真正地走进你的内心,解读你的失意,明白你的困惑,更懂得你的渴望。是的,一个蓝颜知己给你的感觉就是温暖。
他懂你包容你,但并不爱你。他是你的侠义绅士,也是你的超级“闺密”,你们之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却从来不会有爱情的火花飞溅。只比爱情少一点,只比友情多一点,你和他在一起,肝胆相照,谈理想、谈未来、谈工作、谈惊喜、谈苦恼、谈八卦、谈流行、谈古谈今、谈天谈地,什么都谈,就是不谈恋爱。
如果女人能拥有一个蓝颜知己,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可是,现实生活中却不是每个女人都拥有蓝颜知己的,而能做蓝颜知己的男人,必是男人中的极品。
蓝颜知己的完美,让他看起来是那么可遇不可求,他的口袋里应该资金充裕,不用担心话费太贵。他要成熟稳重,能够阅尽世事繁杂,懂得与别人分享幸福与排解苦难。他还要有广博的知识,有很好的沟通理解能力,善于倾听和包容。更重要的是,他要心无杂念地面对一个女人,像兄弟一样面对一个熟悉的女人,固若金汤地守着感情城池,这就需要他有很好的品性修养和道德约束。”
街上的喇叭声,将颜小晶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哈哈,她一边好笑一边想到,这种给女人找一个干爹的说法,居然可以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简直能令人发指。这个世界上很多陷阱,反而是是同为女人的道貌岸然者为你挖下的。
也许她需要找个出口,离开桌上的闹钟、电话和那台扰她清梦的电视机,离开塞满电器的那个家,离开《芭提雅快报》,甚至离开芭提雅,离开泰国。自从98年的金融危机过后,这个国家越来越没有希望了。
颜小晶已经许多年没有和几对养父母联系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念她。仅有的几位好友忙于打理各自的家庭。鬼知道她留在芭提雅是为了什么,或许仅只是习惯而已,也许她不知道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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