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风沙大作,狂风中飘卷于空的沙砾变成了一道浅白色的帘幕,随风远去,再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坠落,最终蒙住了这片数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抛洒过热血的土地上。
北洋军两个营的官兵也在向外蒙的腹地挺进,冯玉祥牵住战马的缰绳步行,他的马背上都放满了其他战士的辎重,两条绑了三圈绑带的腿一脚踩下去,就慢慢陷在流沙里面。
天空中浮云如画,火热的太阳高悬于空,在冷冽的疾风之外,又令人忍不住生出汗水。
“子玉,狼居胥山是在哪个方向?”
冯玉祥拿起地图——地图上满是俄国人使用的西里尔字母,外蒙古毫无疑问是中国的土地,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行军,却要靠一张俄国地图来标明方向,这无疑也是一项巨大的耻辱。
库伦尚远,在前往霍去病曾策马驰骋过的狼居胥山以前,摆在平叛军面前的还有许许多多敌人。可是单从军事角度而言,平叛军已经在四子部落旗、锡林郭勒盟的几次战役里重创库伦匪军,敌人单靠武力是很难再继续阻挡中国边防军队的前进。
吴佩孚的衣着和冯玉祥截然相反,即便大漠中的天气忽冷忽热,他也还是系紧了军装上的每一粒扣子。多日来的奔袭、作战和迂回下,吴佩孚依旧不忘整理和清洁干净自己的制服。
“咱们这里就只有子玉兄懂老毛子的蝌蚪文嘛!”
冯玉祥嘿嘿一笑,那种故作熟稔亲热的模样简直要让吴佩孚产生生理性的反胃和恶心。
吴佩孚参加过日俄战争,当时他还在以秘密身份帮助日军搜查沙俄军队的情报,所以日语和俄语水平虽然不到能流利对话的地步,但是看懂地图还不成问题。
吴佩孚拿过地图,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比例尺的位置,啧了一声说:
“你是什么眼神?咱们才出绥远地界百余里而已,接下来还要再继续走好几天呢!成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冯玉祥满不在乎地大笑道:“坐那么多天马背,会坐烂屁股的,现在续司令又不要求我们急行军,子玉也下来走走嘛。”
吴佩孚冷笑:“续司令、续司令,焕章老弟,我劝你还是认清楚北洋军人吃的到底是谁家的饷,不要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
“骂娘?我骂谁吶!”
“哼!”
吴佩孚举起望远镜,草原的广袤使库伦的那些马匪一旦下定决心躲避平叛军的锋芒,大家就很难找到正面交锋的机会。
草原骑兵集团和北洋军两个营进入外蒙地界内已有数天,可除了最开始大家在靠近绥远的地方抓到几十个俘虏以外,直到现在都再没取得什么战果。
和冯玉祥比起来,吴佩孚是更老派的军人。他也知道这段时间北洋军这两个营内部,经常有人暗自散布一些什么《激进社会主义abc》的小册子,冯玉祥还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态度,吴佩孚则干脆得很,被他抓到的小册子全部都直接烧掉。
“政治,乃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它不是一种信仰。中国人只信仰春秋大义、千载国史,什么主义啊思想啊,都是洋人搞出来想弄乱中国的东西。”
冯玉祥一听到吴佩孚扯这通老话就头疼,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吴佩孚八成又要开始讲一堆又臭又长的“国学”。那些关羽岳飞戚继光的史实,听起来还有点意思,但剩下那些什么易经啊、论语正义啊、春秋新说啊之类的东西,就真是之乎者也,放屁一般,冯玉祥听都不听。
“营长!前面有战事!是胡司令和薛指导,他们抓到匪军的尾巴了——”
吴佩孚和冯玉祥两人闻言,四只眼睛都是一亮。
冯玉祥飞快翻身上马:“子玉老兄,封狼居胥的机会就快到身边啦!”
吴佩孚沉下脸色,迅速挥手喝令,布置北洋军的官兵排列成纵队以后,按照他的指令出发支援胡景翼、薛栋吉等部作战。
“焕章,你看地图,看到了没有?这里有一处山口,你要立刻派兵堵住,不能再让马匪拉着自己兜圈子转了。”吴佩孚在那张俄国制作的蒙古军用地图上比划说,“剩下的交给我。”
冯玉祥一手举起马鞭,一手举起毛瑟短马枪,咧开嘴露出一排黄不溜秋的脏牙道:
“子玉用兵,我信得过!”
大家都在草原戈壁和荒野沙漠里兜了好几天的圈子,一闻有战,就连吴佩孚的心潮都澎湃了起来。他推崇中国的“国学”,把春秋、论语甚至易经当成了指导自己人生的宗旨,同时又异常地崇拜关羽、岳飞和戚继光,受吴佩孚的影响,曹锟还把第三师在保定的师部改名叫做“光楼”,其意就是纪念戚继光。
甲午战争时,日本海军的火炮炸毁了吴佩孚在山东蓬莱的老家;日俄战争时,他亲眼目睹了两大列强以中国的土地为战场展开血腥的拉锯。
眼见库伦在望,这民国开国以来不世出的边功,吴佩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北洋军是中国最能打的军队,北洋军没有孬种,弟兄们,都跟我上啊!”
冯玉祥受妻子影响,虽然还未正式受洗礼,可也深受基督教的影响,吴佩孚呐喊以后他也高声呼喝道:“兄弟们,大战在即,前进就是上天堂,后退就是下地狱,北洋军都要前进!”
数列北洋军的官兵迅速行动了起来,第三师的虎贲精锐可是和社会党精锐硬碰硬还能占上风的存在,而冯玉祥带出来的京卫备补军同样是北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一只大雁从草原的上方飞过,北风猎猎,数尾深灰色的雁羽落了下来,和北洋军队伍前进而扬起的烟尘痕迹重合在一处。
现在俄国人的干涉力度还不大,只要在俄国人反应过来之前歼灭库伦匪军的主力,冯玉祥相信蒙古边疆问题就能一锤定音永消后患。
吴佩孚想得更多一些,如果放任林淮唐独享光复库伦的战功,那这个青年革命家在民国政坛上的崛起,就真的再没有任何压制的手段了,所以北洋军也必须在这场盛大的进军里占据一席之地。
前进!
北洋军和草原骑兵集团一样,都是轻装,只不过他们连那几门轻型迫击炮都没有装备。袁世凯是舍不得把他最看重的本钱——大炮和机关枪——丢在外蒙古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但现在倒机缘巧合给吴佩孚、冯玉祥创造了一个快速进击的好机会。
更远方飞扬的沙尘更为震撼人心,只要再绕过一个小土丘,北洋官兵就能看到那道远远望去犹如龙卷风似的“沙尘暴”。
胡景翼和薛栋吉率领的草原骑兵集团一纵队,始终都担任着平叛军的先锋利剑任务。他们休息时间极少,而且总是错开和主力部队的行军,昼伏夜出,急速奔袭,为的就是能够抓住一直在大步后退的库伦匪军主力部队。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得这样快,胡景翼临危不乱指挥着大批陕北刀客撕扯开了匪军的战线,数百名边防骑兵借着沙尘造成的混乱把多达四千人以上的匪军部队搅得乱七八糟。
土丘上已经完成射击诸元的迫击炮连迅速开火,薛栋吉一声令下:“迫击炮连,急速射!”密集又猛烈的曲射火力就向马匪们揭示了一个全新的道理:
工业化的时代终将来临,漠北强悍的游牧民族要么跟随中国的脚步步入现代,要么……就要被这道时代的浪潮所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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