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钧无言以对,而在长江水道的另一头,萨镇冰却已经带着十几条军舰重新沿着此前海军撤退的路线回到了安庆城下。
只是和此前的杀气腾腾相比,现在这十几条军舰上却都打起了欢迎友军的旗语。
这当然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安庆哪里还有萨镇冰的友军?这里只有红军。
不过很快红军也放开了封锁线,岸边的炮口纷纷放低,让萨镇冰这十几条军舰缓缓开过。绿水长波之中,由福建人把持的海军官兵们也都聚到了甲板上,他们都靠在栏杆边朝着陆地上的红军战士挥手致意,还有不少人开始用闽南语和福州话向红军喊话。
正在安庆城中商议对李烈钧兵团下一步作战行动的林淮唐、陶成章、陈更新等人,获悉这个情况以后,均不免失笑。
林淮唐和陈更新两人都是福建人,而且陈更新还是萨镇冰的同乡,但也难免讥讽道:“人们都说海军就是闽系、闽系就是海军,萨镇冰这是代表闽系来向红军投诚了吗?”
林淮唐站起身,甩了甩衣袖,轻声一笑:“走,我们去迎接这位萨提督。大家都是福建人嘛,谈还是可以谈的。”
萨镇冰的海军舰队现在被困在安庆和湖口之间,进退不能。他既然不愿意跟着李烈钧一起为国民党殉葬,也没有办法强行突破红军的封锁线,那么除了“投诚”以外也确实别无他法。
只不过投诚是投诚,起义是起义,投降是投降,红军对这些不同行为给出的待遇可也是千差万别的。
海军是一门高度技术性的兵种,就像萨镇冰之前和李烈钧等人讲的那样,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在林淮唐的印象里,后世的解放军确实用了几十年时间就追赶上了国际领先水平,但海军要达到同等的标准,所要花费的时间可就要多得多。
在风帆战舰时代,百年海军并不是夸张,一棵树木长成可以作为船泊的板材,最起码也要一百年。一艘74炮战列舰需要采伐2000多棵一百年前种下的英国橡木,而且还不能是长在深山老林里、长荒废了,甚至心材腐烂的木头,必须是之前特别栽种在私人庄园、河沿、行道旁的优质木材。
橡木栽种不能过密,过于密集的环境会造成橡树长成为了争夺阳光生长的形态,这样的木材不够匀称。
这种生长百年的、二十多米高的橡树,才能在树干部分产生一段可以用来建造战舰肋骨的木料。
到后来欧洲列强海军竞赛之下,全欧洲大概除了挪威和俄罗斯的腹地以外都找不到多少合适的橡木了。所以那时欧洲列强的海军竞赛,又意味着殖民地的竞赛,只有拥有历史积累下来的庞大殖民地,才能拼凑出足以打造一支无敌舰队的木材资源。
不过到工业时代,又有一些不同。
日本海军1872年才建军,二十年后就打垮了北洋水师,三十年后就打败了俄罗斯海军,到成为公认的海军三巨头之一签下华盛顿条约的时候,距离建军也不过五十年。
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海军能教育它们的英国老师时,也只是几十年的时间。
所谓百年海军,更多还是指的风帆战舰时代,而在近战以后,其实无论陆军、空军还是海军,靠的都是背后的那个工业国。
正如《海权论》所说的那样,真正强大的海军来自于发达的海上贸易,发达的海上贸易则依托于强大的工业基础。
所以工业时代的海军,与其说是百年海军,不如说是百年海军的背后隐藏着百年工业。
也就是百年,是农业国成长为一个成熟工业国的时间周期。
只是对林淮唐而言,这个时间周期实在过于漫长,难道真的要等待一个世纪的时间,才能使中国成为撼动世界的一极吗?
他笑了笑,小雨笼罩了安庆城,也笼罩了长江上那支前来投诚的舰队。无论如何,萨镇冰如果以为自己手上的筹码足够,那他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最起码的一点,林淮唐并不在意萨镇冰带来的这支舰队和他身后所谓“闽系海军”的军官基础。
对于未来的红海军来说,萨镇冰这点儿东西可是连做奠基的材料都嫌寒酸啊。
而且社会党今后,也是不可能允许红海军内继续维持“闽系”这样的封闭团体。
“萨先生,故人久别重逢,当真如沐春风!”
萨镇冰原本是希望在海圻号巡洋舰上和红军谈判,不过林淮唐并没有接受这一条件。固然以林淮唐的能力,他是不怕自己上舰以后会有什么危险,但林淮唐已经在很努力地提醒萨镇冰他并没有什么和红军讨价还价的筹码了,自然也不会接受任何海军方面提出的条件。
红军的要求是萨镇冰本人,以及海军各舰舰长,全部下船到安庆城来,这才有的谈。
不然红军就将重新封锁江面,以海军现在所剩无几的燃料和弹药数量,他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谁手上的底牌更大,这是一眼可见的事情。
林淮唐和萨镇冰也算勉强扯得上“校友”的关系,两人都曾在福建船政学堂读书。只不
过萨镇冰是认认真真走的海军路子,而林淮唐则很快东渡日本留洋,还在东京加入了同盟会。
“与萨先生一起在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的叶祖珪、刘步蟾、方伯谦都不在了,倒是先生身体始终硬朗。”
萨镇冰穿着一身海军将官的大礼服入城来见林淮唐,他肩膀上的流苏装饰还迎风飘扬,胸前一排金光闪闪的勋章也唬人的很。
但林淮唐没有管萨镇冰叫司令,也没有管他叫提督,只称呼“先生”一词,这就是并没有视萨镇冰为起义将领。
萨镇冰本想和林淮唐握手,不过他看了看林淮唐那副眼高于顶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双手,恍然大悟,赶忙脱下白手套和林淮唐握手。
“林……”萨镇冰犹豫一下,又说道,“君汉先生……我以为君汉先生尚在南京,没想到竟然亲自到前线指挥部署,那也就难怪鄂赣联军败得这样惨了。”
“哈哈哈,先生说笑。先生此来,也是为海军舰队寻一条出路吗?”
萨镇冰愣住,他没想到林淮唐的话问得如此直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勉强道:“这……我们海军是以汉口为锚地,一切供应都有湖北方面负责,自然中央……不是,自然袁世凯和黎元洪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只能听从指挥……海军从无和红军对抗之意……”
林淮唐撇撇嘴,朝陈更新示意地点了点头,陈更新随即将一份文件交给萨镇冰:“萨先生,请您过目吧,这是我军对于阵前投诚与投降将领的待遇标准。”
“什么意思?”萨镇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林淮唐微笑道:“萨先生,红军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你们现在将军舰移交给红军,则一切将官都享受投诚待遇,除此以外的任何处理办法,请先生恕罪,红军只能视海军一切将官为战败投降者,均按俘虏条例处置。”
海军那十几条军舰对红军来说还是具有不小价值的,但船上那些闽系海军军官?虽然他们都算林淮唐的学长、师兄,但对红军来说更多属于阻碍时代进步的封建残余罢了。
萨镇冰还指望社会党给他们这些人什么好脸色吗?
能够给予投诚待遇,已经是中国社会党对于中国海军种子的保护有加了——如果这些封建时代封闭行会似的乡党,算得上中国海军种子的话。
萨镇冰的舰队如今被困在长江中间,进退皆是维谷,燃料、弹药和食物甚至于饮水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使他们不向红军缴械投诚,对社会党来说也顶多是再花个几天时间困一困罢了,到头来总是要解决他们的,而且是很容易、很快就能解决的。
“萨先生是我的学长,大家都是船政学堂出来的人,相信对中国海军的未来也都抱有相同的希望。”
林淮唐淡淡道:“社会党胜利以后,将依靠中央政权和国家机器的威力,对整个中国实行天翻地覆的一场革新,萨先生好好考虑吧,是要参与进这场时代的洪流中,还是要做被洪流洗涤掉的残党——无论海军怎么选,中国的未来都在那里,不会因之受到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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