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6月28日清晨,一切问题爆发起源的那个早晨,这一天是圣维特日,塞尔维亚人哀悼这个节日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
1389年6月28日,在中世纪鼎盛一时的塞尔维亚王国被奥斯曼帝国在科索沃战役中打败,战场就在布来克伯德的田野之中。塞尔维亚军队不仅被击败,而且被大规模地屠杀。
不久之后,塞尔维亚王国不复存在。从此,塞尔维亚人成为土耳其征服者的臣民,也就是奴隶。
1912年,土耳其人被赶出巴尔干半岛,塞尔维亚人报了科索沃之仇。然而,塞尔维亚人并没有忘记6月28日这一天,特别是此时还有许多塞尔维亚人仍然处于异族的统治之下。没有哪一天比6月28日的圣维特日更适合打击压迫者了—一在土耳其人离开塞尔维亚人视野后,就意味着被打击的目标变成哈布斯堡王朝。
偏巧就在这一天,弗朗茨·斐迪南大公正在对奥匈帝国领土最南端波斯尼亚省的萨拉热窝市进行官方访问,同时这里也是奥匈帝国从塞尔维亚口中强行夺走的南斯拉夫人聚居地,奥匈帝国表面上宣称是对波斯尼亚国进行保护,实则则在几年前发生的波斯尼亚危机中将这个小国强行吞并。
斐迪南大公是个身材魁梧的职业军人,有着极高的智慧和意志,但都被掩藏呆板冷漠的外表之下,无论谁看他的照片,不仅能感受到他的冰冷,还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空虚。此外,他是哈布斯堡王朝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的大侄子。
老皇帝的独生儿子自杀身亡后,斐迪南大公便成了奥匈帝国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他这次是以奥匈帝国军队总检察官的身份访问萨拉热窝,此行的任务是做当地夏季军事演习的观察员,妻子索菲也同他一起来了。周末,他俩将迎来结婚十四周年庆,斐迪南大公想利用这次旅行把妻子置于最重要的位置上,还给妻子一点点她应得到的尊重。
在哈布斯堡王朝的首都维也纳,索菲,这位未来皇帝的妻子,几乎没有人尊重她。在新旧世纪交接的那段时间里,老皇帝禁止斐迪南大公娶她,因为她没有皇家血统,而仅是一个出生于没落的捷克贵族家庭的女伯爵。
这是一个灿烂的早晨,雨下了一周后终于停止了,空气略带寒意却十分清新。萨拉热窝的街道上沿街站满了人,有的人在欢呼,另有一些人则在沉默中观望——南斯拉夫人对哈布斯堡王室怀有复杂的情绪,更何况波斯尼亚也好、萨拉热窝也好,其居民也都不仅限于南斯拉夫人。
“大公,车已经准备好了。”
随侍们引导大公夫妇走出住处,两排身穿礼服的卫兵鸣枪开道,一串礼炮发射到空中,接着还有人洒落了无数彩色的碎纸,显得全城气氛高涨而热烈。
“哦!那么我走了!”大公随口应答道,大公夫人则攀住斐迪南大公的臂膀说:“我们路上都要小心点。”
斐迪南心里还在挂念着最近由于中德外交关系迅速改善而出现的种种新消息,这段时间来中国和德国两国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也对巴尔干局势造成了许多人意料之外的影响。
俄国人开始担忧起他们在远东的领土,也担忧起一旦中德进一步靠近,可能对俄国形成的两面夹击形势,而俄国人越是惧怕德国,塞尔维亚那些斯拉夫小国就越是要用激进的冒险行为升级巴尔干的紧张局势,好使俄国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泛斯拉夫主义上面。
当然,奥匈帝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们是如此炮制德国而已。
但斐迪南大公非常清楚德国人的吝啬,中德两国的迅速靠拢,并没有让威廉二世给中国送去哪怕一丝半毫的实质性援助。
德国人的一毛不拔到了铁公鸡的地步,他们可以因为民意的影响做出接近中国的外交举措,但绝不会为中国这样的弱国付出任何真正实质性代价。即便中国人愿意给德国提供十分优惠的盟约条件,斐迪南大公也深信以威廉二世的脾性,中国人是绝不可能从德国人身上捞到任何好处的。
想想当初的克鲁格电报事件,威廉二世为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布尔人又做了什么?的确,他公然向德兰士瓦总统克鲁格发出一封贺电,祝贺他对英国人取得的胜利,还在电文中不承认英国人对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宗主权。
但除此以外呢?威廉二世没有再给布尔人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援助。像布尔人这样已经在战场上痛击英军,证明了自己实力的国家,在威廉二世已经发出电报公开得罪英国人的前提下,德国也不愿意为布尔人提供任何靠谱的援助,德国的外强中干和威廉二世的色厉内荏可见一斑。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奥匈帝国才能牢牢控制住德国这个强大的盟友——正因为德国的色厉内茬,使他们无法承担失去奥匈帝国这一盟友的代价,最终就导致了奥匈帝国的利益居然成为了德国的外交底线。
“嗯,我们路上都要小心。”
大公夫妇乘坐一辆敞篷轿车驶向市政厅,索菲坐在大公的旁边。从外表看,他俩不像是皇室成员,而更像是喜剧演员——
这是一对胖墩墩的中年夫妇
,斐迪南大公带着一顶被装饰得略显滑稽的头盔,穿着一件被他的硕大身躯撑得紧绷绷的陆军元帅制服;长着圆滚滚胖脸的索菲,带着一个宽大的无边女帽,兴高采烈地笑着,虽然轿车还在行驶中,但她仍然手持一把举过头顶的小阳伞。
“感觉真安静啊。”街道上明明有些市民在欢呼,但斐迪南大公将萨拉热窝和维也纳对比,还是如此说道,“街上也没有泛斯拉夫主义分子,和维也纳差别真大啊。”
可斐迪南大公话音才落,忽然间,就听到一声刺耳的爆裂声——警察后来断定,那爆裂声是因为一枚塞尔维亚人制造的袖珍炸弹内的雷管撞击街灯柱所致。
有人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物体飞过天空,它是一枚从人群里投掷出的炸弹。这枚炸弹朝着目标飞去,但是开轿车的皇家司机看见飞过来的物体,迅速给轿车加速,所以炸弹在斐迪南大公夫妻身后不远处落下。
斐迪南大公也看见那炸弹,他挥手挡了一下,炸弹又向后多飞了一段距离。他们乘坐的轿车加速开走后,炸弹爆炸了,发出一阵砸碎东西般的破碎声,炸坏了后面一辆轿车,炸伤了几个人。一块微小的弹片擦破了索菲的颈部。
从有人投掷炸弹开始算起,一直到车队抵达市政厅,斐迪南大公夫妇的轿车安全驶过了最后一段距离。虽然刚刚发生了炸弹暗杀的事件,但斐迪南大公表现的出奇镇定,他神情自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被大公的情绪所感染,振奋道:
“暗杀事件被制止了,人民都是爱戴皇室的!大公又那么努力,我也要加把油了!”
萨拉热窝市的市长按标准举行欢迎仪式,他拿出一份早已写好的讲稿一字不差地念,他宣布萨拉热窝市全体人民都非常尊敬斐迪南大公,并对他的来访感到高兴。他这么不加修改地念原稿,让人感到十分荒谬。
但斐迪南大公还是和市长亲切握手,在交头低语中,大公也说:“没错,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全部徒劳的。今后也是,只要我们帝国不停下脚步,道路就会不断延伸。”
此后,斐迪南大公宣布调整访问路线,他坚持要去医院看望一下刚被炸伤的人。这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传统,借以显示一下君主对臣民的爱护。斐迪南大公要求索菲留下,避免任何可能的危险。索菲拒绝了,她说要跟他呆在一起。
索菲的决定并不草率——早晨与斐迪南大公同坐在同一辆敞篷轿车的波斯尼亚地方长官说,他有信心萨拉热窝不会再有新危险。
这位波斯尼亚地区的地方行政长官说自己很了解塞族狂热分子,这些人的能力有限,每天只够发动一次刺杀行动。
车队再次出发。
原先官方计划的路线还处于交通管制状态,车队领队司机忘记行驶路线已经改变,竟沿着原路线行进,目的地不是去医院,其它车辆则紧跟其后。
坐在斐迪南大公和索菲前面的波斯尼亚地方长官发现车队走错了路,命令司机停车。司机连忙刹车,换挡,准备回转。
就在汽车回转的瞬间,斐迪南大公乘坐的敞篷轿车来到了距离一位塞尔维亚族年轻人仅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名叫普林西普的年轻人拔出左轮枪,瞄准已经停下的轿车,开了两枪。
大公夫妇安详直立坐在位子上,波斯尼亚地方长官没有看出谁有受伤的迹象,认为大公夫妇没有受伤,就对司机再次呼喊,要求司机将汽车回转。
忽然,一股细细的血流从斐迪南大公的嘴里喷射出来。
“亲爱的,你在干什么啊,亲爱的!”索菲大喊着,然后她也跌倒了,地方长官以为她是受惊昏迷,但大公却做出准确的判断。
斐迪南大公撕下外套,按在了妻子中枪的位置上:“我可是……哈布斯堡……这点小伤无关紧要。”
“亲爱的索菲,亲爱的索菲,别死!”斐迪南大公叫喊道,“为我们的孩子活着!”有人跑来围着斐迪南大公,想检查一下他何处受伤,但斐迪南大公只是虚弱地说:“没事。没事……不要停下来啊……”
与此同时,普林西普企图举枪自杀,但周围的群众制止,接着普林西普就在和群众的斗殴中成功吞下一小瓶氰化物。但是,那瓶氰化物已经过期,只能引起呕吐,毒不死人,普林西普随即被捕。
几分钟后,大公夫妇相继死去。
摧毁旧世界、旧时代、旧秩序的战争,终于来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