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空浴几春秋。
这句话不适合用来形容死在珠河县阵地前的大井成元中将,但对闲院宫载仁亲王来说却是一个最为标准的注脚。
这位菊花王朝皇族中的佼佼者,在红军冲破日军重重长围的时候,只是坐在火车站旁用几块木板仓促搭建起来的临时司令部里头,连连叹息。当参谋人员们询问这位亲王司令官该怎么办的时候,闲院宫载仁亲王也只是继续叹息,一言不发。
以至于有个年轻的日本军官愤怒之下,居然抽出了腰间的配枪对准闲院宫载仁亲王,怒吼道:“殿下!再不有所作为,明治军兴以来帝国皇军五十年的光荣就要毁于一旦,您身为皇室,这种时候就应该承担起责任到第一线去!”
司令部内其他参谋军官也都注目于闲院宫载仁亲王身上,另一个老成些的大佐低声说道:“殿下,大井将军也为国捐躯了……红军马上就要攻进来了,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临时司令部外的枪炮声和爆炸声越来越猛烈,声音一潮大过一潮,炮击造成的震动让木板搭建的司令部摇摇欲坠,房顶不时被震落下成片的灰尘。
任谁都知道,浦盐军已经难逃覆灭的厄运。
如果现在闲院宫载仁亲王能够打起精神来指挥作战,浦盐军或许还能分散突围逃出一部分部队,但这对整个战局而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这些突围出去的士兵,一路上必定会在风雪的摧残和红军的追击下损失殆尽,即使有少量部队逃回海参崴,又有什么用呢?继续在满洲的异邦和中国人缠斗吗?
像这样的战争,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大井成元被红军火炮炸死以后,跟在他身旁的不少高级将领也被随后从突破口冲进日军阵地里的红军俘虏。应该说大井成元中将表现出了相当的勇气,在战局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还敢于到战场的第一线巡视情况、鼓舞士气,可结果也偏偏如此,一发炮弹带走了浦盐军里最有能力和威望的指挥官,第十二师团逐渐失去指挥以后,再也难以支撑,旋即就被大举涌入的红军分割包围,稍作抵抗以后,大部分久经风霜摧残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选择了投降。
会战的最后阶段,由于日军的军心士气彻底崩溃。红军冲进珠河火车站的日本军队核心阵地以后,并没有遭到何贯中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大部分日本军队都轻而易举地向红军投降,甚至连一些军旗护卫队都没有执行焚烧联队旗的任务,而是直接把联队旗交给了前来占领阵地的红军官兵。
事实证明,当一支军队的组织和士气彻底崩溃以后,什么武士道精神也不能起到恢复人心的作用。
这是一场空前的大胜利。
整整八万多日本军队,就被六兵团一个兵团解决在了黑龙江的冰天雪地里了。一俟中东路上的战斗结束,六兵团就可以挟战胜之威,或向海参崴挺进,或直接向南方卷击,切断朝鲜军的后路,彻底改变整场战争的格局。
更让人震惊的,还有珠河火车站里不少放下武器的日军士兵,在饥肠辘辘的同时,除了焦急等待着红军部队发下的俘虏粮以外,还有不少人从怀里或内衣和袜子里掏出中文、朝鲜语和日语的革命思想宣传小册子,用蹩脚的中文向红军战士问起中国境内土地革命的具体情况。
浦盐军瓦解如此之快,长期以来中国革命思潮在日本军队中的蔓延,看来也是一个重大的原因。
红军的包围网继续缩小着,数以万计的日本军队迅速崩溃,俘虏成群结队,过去红军要付出重大牺牲都未必能缴获的联队旗,现在就好像不要钱的垃圾一样,被人随意地丢在地上,互相堆积在一起,直到旗面都被白色的冰霜全部覆盖住。
参谋们继续催促着闲院宫载仁亲王率部突围,有一个少佐眼见耳边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咬咬牙便拔出佩刀,一把拍在司令部的木桌上,大喊道:“殿下,请自裁吧!殿下切腹后,我可以来做您的介错人!”
闲院宫载仁亲王听到这话才抬起头,他凝视着桌上那把武士刀摇摇头,又向众人苦笑道:“你们说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参谋们全部愕然,都到这地步了亲王还问这种问题?
那名少佐眼里布满血丝,脱口而出:“大日本帝国的国民如此勤劳,却过着朝不保夕的贫穷生活。像英国、米国的国民,好逸恶劳,生活则能那么奢侈,凭什么?凭的不就是他们祖先世世代代掠夺、征服攒下来的基业吗?日本的土地太贫瘠也太狭小了,中国人没有能力和白种人较量,却占着这样广袤又肥沃的土地,太不公平,应该由我们日本民族在中国的土地上耕耘!”
闲院宫载仁亲王叹道:“在你看来,是因为中国的人种比日本的人种低劣,所以中国人不配享有这片大陆,理应由日本人来占领大陆吗?”
“当然是这样!”
“那么……”闲院宫载仁亲王又问道,“我们已经已战败了,中国军队打败了我们,难道我辈在中东路的战败就证明了日本人种比中国人种更低等吗?按照这样的道理,日本人也不配享有这片大陆,甚至应该将我们世代居住的列岛也送给更强悍的中国人种。”
闲院宫载仁亲王的反问一下子就让那名日军少佐说不出话来,的确,按照日军内部盛行的那种种族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混合的思潮来看,既然弱肉强食,弱者注定将被强者所支配,当战争的结果证明了中国人才是强者、日本人才是弱者的时候,按这群军官自己的逻辑,不就正证明着日本人生来就该被中国人所支配吗?
社会达尔文主义,实在是只有达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能令人如梦方醒。
闲院宫载仁亲王站起身来,此时红军的枪炮声、军号声距离浦盐军临时司令部已经只有咫尺,他一点点解下身上佩戴的手枪和军刀,都堆在桌子上,缓缓说道:
“诸君,日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即便我们突围而出,能够救出几个人呢?更何况自从山县有朋政变以来,原本属于国民的权力都归于山县一党,国家政治出现了极为不健康的情况,就算此役侥幸取胜,也只能壮大山县一党的权势而已。山县有朋会继续推行战争政策,继续和中国、露国为敌,将来还要挑战英米,日本的国运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赌博里,谁能相信会赢到最后呢?
诸君,到如今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中国已经重新崛起了,像这样一个拥有四万万人口的大陆国家,日本作为一个只有几千万人口的岛国,又怎么可能在陆上与中国争雄呢?山县有朋的大陆政策完全错误了!只会把日本倒向彻底的毁灭和深渊。大家……大家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吧。浦盐军已经瓦解,我也不再是诸君的司令官了,请你们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吧。”
闲院宫载仁亲王的这番发言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直到那名大佐问道:“殿下,您要做什么?”
“我……我要向中国军队递交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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