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木斯克的白天长得没有尽头,昏沉沉、潮乎乎,成片的白桦树和针叶林都被炮击削平,皑皑白雪积成的广袤冰原异常苍凉,野外除了士兵行走的步伐声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点活着的痕迹。
“异教徒什么时候才会撤围?”
鄂木斯克的守军意志消沉,就连专门负责鼓舞士气的东正教司祭都流露出哀愁、迷茫和绝望的情绪。穿着深色法袍的教士双膝弯曲,跪在教堂前的雪地里,老司祭双手把带有踏脚横木的正教十字架抱在胸口,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为全城的军民做着最后的祷告。
“愿万福的基督保佑这座城市……但愿萨文科夫总统和科尔尼洛夫元帅不会遗忘我们……”
远东红军解放新西伯利亚以后,高尔察克大帅曾带着一支来自叶卡捷琳堡的生力军东进,他想一鼓作气把远东红军赶回叶尼塞河以西,结果却在何贯中和伏龙芝的手上遭遇败绩。在东方白卫军的身后,是强渡乌拉尔河的长征红军腹背出击,在东方白卫军的侧翼,则有布琼尼和邓宝珊指挥的草原骑兵军纵横驰骋,使高尔察克无法把主力集中到新西伯利亚。
围绕新西伯利亚的攻与守,在西伯利亚的风雪严寒中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白军和红军两支军队互不相让,双方都竭尽所能的压制对手,最终结果则显然是伏龙芝、图哈切夫斯基和布琼尼技高一筹,高尔察克不仅没能收复新西伯利亚,反而在反击战中损兵折将,还被图哈切夫斯基和布琼尼从后方偷袭夺走了一大批补给物资。
长达四十天的冰上血战让人喘不过气来,东方白卫军中唯一一位善战的集团军司令汉任也在苦战中被红军的炮弹炸伤,断了一条腿。
他现在还兼任着鄂木斯克城的守备司令一职,可高尔察克组织的数次解围攻势都被围城的红军所化解,城内状况每日愈下,现在就连吃饭喝水都十分困难,汉任的心只能一点一点沉下去。
窗外狂风呼啸,天气越来越冷,红军的补给困难,守军却连粮食和燃料都成了问题。汉任忽然狂烈地翻着台历,而后静止下来,脸上卷过一阵阵凶恶的阴云。
冬日的阳光照到拉开的红丝绒窗帘上,呈现出紫血般的沉红。他因疲倦而憔悴的脸颊深蕴着惶恐和不安,似乎在平复无法忍受的创伤。
“圣母玛利亚和基督耶稣在哪里?他们再也不能保障俄罗斯祖国的统一不可分割吗?”
汉任向他的参谋长什切皮钦发出无奈的控诉:“我们丢失了鄂木斯克,就等于丢失整个东方,丢失从伊凡雷帝到彼得大帝以来斯拉夫人几百年来的扩张成果……莫斯科没人在乎我们,高尔察克先生受尽挫败,他已经没有力量了,然而我们却指望不上任何人……萨文科夫、科尔尼洛夫、邓尼金……什么总统,什么元帅和总司令,根本没有一个人在乎俄罗斯的生存!”
什切皮钦也很无奈,大家都非常清楚远东红军的攻势也已经达到极限,如果莫斯科的大帅们能放弃内讧和争执,齐心协力支援高尔察克,什切皮钦完全相信白军不仅能守住鄂木斯克,而且还能抓住远东红军过度前出的机会,给予他们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莫斯科的达官贵人们永远不会停止他们的内斗。
鄂木斯克的郊区隐隐传来沉闷的炮轰声,是高尔察克又组织了一次解围攻势吗?可是东方白卫军的后勤补给线不断受到长征红军和中亚红军的袭扰,喀山、叶卡捷琳堡和车里雅宾斯克那些军工厂生产的重榴弹炮炮弹,根本没本法运到前线来。
高尔察克最少有一半的弹药,都被该死的赤匪毁在半道。
什切皮钦勉强道出一个好消息:“您知道中国发生了海原大地震吗?最起码这场地震会影响到契丹人对布尔什维克匪帮的援助。根据参谋作战处的计算,远东红军的弹药基数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只要他们后续得不到新的援助,我们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什切皮钦的话稍稍振作了汉任的作战信心,不然这位东方白卫军的集团军司令和鄂木斯克的守备司令,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像二月革命以后许多沙俄旧军官一样消沉在伏特加的酒精里无法自拔。
风雪掩埋了整座城市,远东红军还在沿着西伯利亚铁路继续向前进攻,鄂木斯克在这股巨浪之下摇摇欲坠,南方的布琼尼红军在新西伯利亚战役以后终于实现了和老朋友伏龙芝的会师目标。
中亚腹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两支打着相同旗帜的苏俄红军——一边是和哈萨克人并肩作战的红色骑兵军,一边是得到中国援助,用装甲列车和重炮全幅武装起来的远东红军——无数或相熟或陌不相识的革命战士,一起把布琼尼军帽和船形帽抛向蔚蓝色的碧空,张开双臂相拥在一起。
这是俄国内战中尤为感人的一幕画面。
远东红军的统帅伏龙芝、何贯中、华西列夫斯基等人……草原红军的指挥官布琼尼还有来自中国的志愿军骑兵师师长邓宝珊等人……众人在阿拉什自治共和国的首府相遇,布琼尼在革命前认识的另一些朋友,阿拉什自治共和国临时政府总理布克伊哈诺夫和陆军部长鲍金,也都在这里。
何贯中摘下军帽,用娴熟的俄语说道:“不幸的人有他们各自独特的不幸,幸福的人则如今天的我们,心情大抵一致。”
冬天的哈萨克草原没有翠绿色的茵茵草地,原野上只是一片白霜。有些萧条的氛围下,却由于红军的大会师,整个场面还是显得喜气洋洋。
在布琼尼的努力争取之下,阿拉什党人现在选择了站在布尔什维克一边。阿拉什自治共和国的总理布克伊哈诺夫是一位典型的斯拉夫化哈萨克族知识分子,在1917年之前布克伊哈诺夫是俄国立宪民主党的成员,属于俄国的西化派和自由主义者,只是在立宪民主党日益走向大斯拉夫民族主义以后,布克伊哈诺夫才选择了退出立宪民主党。
退党以后的布克伊哈诺夫很快就牵头组建了哈萨克民族自己的第一个政党,即阿拉什党。受布克伊哈诺夫的影响,立宪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中的大多数哈萨克族知识分子都选择了脱党后加入新成立的阿拉什党。
他们另起炉灶建立新党,是因为立宪民主党不能实现哈萨克人的目标,即在沙皇统治框架下,实现哈萨克自治。
起初,这个目标跟俄国立宪民主党的目标并不冲突,因为他们也想在沙皇框架下,实现资产阶级参政。所以布克伊哈诺夫很早就加入立宪民主党,为压迫沙皇同意他们的诉求,他们曾在1905年合作,分头在哈萨克斯坦和俄国举行工人罢工,还给沙皇递交请愿书,但最后却被沙皇镇压,布克伊哈诺夫也被逮捕流放。
二月革命以后,立宪民主党一度上台执政,布克伊哈诺夫彼时也对立宪民主党抱有不小期待,布克伊哈诺夫不仅带头进入临时政府任职,还在自己主持的报纸《哈萨克人》上,说临时政府可以让哈萨克恢复自由,呼吁老百姓对其支持。他还拿出一部分《哈萨克人》的利润,建立基金,支持新政府。
但结果布克伊哈诺夫自然又是失望而归,一度执政的立宪民主党和社会革命党在民族政策方面,完全沿袭了沙俄时代的旧旨,一点都不把哈萨克族同胞当成拥有完整公民权的国民对待,这又如何要求哈萨克人去效忠俄罗斯祖国呢?
现在阿拉什党人重新选择了和红军合作,目的就是要依靠武装力量来争取完全的独立——至少在民族政策方面,布尔什维克要比白卫军更包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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