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对马岛境井仁的打赏,发一个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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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制是一种基于散兵线的班排步兵战术,它具有极高的灵活性,有利于发挥我方火力优势、规避敌方的火力优势。
但是。
三三制也要求部队具有极高的自组织能力,要求基层军官具备一定的自主侦察、自主分析、自主决断、自主执行的能力。
在三三制的战术里,每一个三人小组,都应当选择其中一名政治较好、战斗勇敢,或有经验的战士充当组长。
这就是要求,每三个人里就需要拥有一名具备自主指挥能力,并且能够领会上级作战意图,继而推进战术执行的基层军官。
先锋队现在有这样的基层军官吗?
当然是没有。
先锋现在连中队长、中队委这个级别的军官,都还没有找到几个合格能干的人来做,更遑论是三人小组的组长。
事实上要运用三三制——
还需要普通士兵具备极高的战术休养和士气状态,使得他们在一时间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不会丧失斗志;
还需要基层指挥官作风足够果敢,在随时可能与上级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判断出最佳的时机指挥部队果断作战;
还需要有一个坚强的组织,保证队伍在受到打击的时候,可以得到应有的支援。
林淮唐有这样的基础条件吗?
先锋队有这样的基础条件吗?
当然都没有。
那在这种情况下,强行上马三三制战术,就是一个荒谬绝伦的错误,纯粹是林淮唐个人糊涂透顶的狂想而已。
林淮唐此时正在岩鹰山的半山坡上,他亲眼看着三大队对观音阁镇围墙的冲锋是怎么样落败的。
三大队的冲锋兵力有数十人,使用长短枪有三十七支,结果却没有突破二十多名巡防营士兵仓促间拼凑成的防线。
不仅是没有突破,而且是自身付出了很大伤亡!
林淮唐捂住胸口,那些倒在泥泞土地里的队员们,林淮唐才渐渐熟悉他们的音容笑貌,谁允许林淮唐这样害死他们?
那些死去的年轻人,有的才华横溢,有的家境优越,只因信仰二字,甘死如饴。
但是凭什么?
革命总要有人去牺牲,但凭什么是他们?
这个亚东老大帝国,沉在迷梦里的时间已经够久啦,一甲子的时间都过去了,难道真要等上整整一百年它才能醒来?
可林淮唐也知道,即便四万万同胞醒来,等待他们的也不是文明世界的拥抱和迎接,而是另一条更加艰辛的荆棘之路。
这个民族,在百年的沉睡和耻辱以后,还要再踏上一条几十年的血汗之路,才能稍稍问鼎荆棘王冠的轻重。
“林时爽!喻培伦!给我、给老子开炮呀!二大队除炮手以外,剩下的人都跟我上去增援!”
林淮唐怒吼一声,吼得林时爽心中大惊,他还以为林淮唐面临什么样的形势,都能永远保持那副从容、镇定、自信的模样。
林时爽也对三大队战士们的牺牲痛彻心扉,但革命怎么会没有牺牲?
过去同盟会组织失败的几次起义,镇南关起义、安庆马步营起义、广州新军起义……哪一次失败没有今天死的人多?
林时爽以为像林淮唐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绝不会因为几名队员的牺牲而有所触动。
林淮唐抽出刀,仰起头:“不一样的,我不一样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让人听不见,好像只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我是不一样的,不能使革命获得更完满的成功,不能让牺牲更少,不能少流几滴少年中国的血,我来此为何?”
第二大队留下了二十人左右在岩鹰山上,包括炮手,包括观测员,还包括少量卫兵。
剩下的人,都跟随林淮唐投入战场。
林淮唐的自责也在于以狮子搏兔之势,本来为的就是尽量减少牺牲,结果却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落得这样结果。
他悔恨啊。
他林淮唐是先知,但先知并不是神祗。
轰——!
岩鹰山上的洋铁炮终于开火,惠州会党带来的炮弹不是开花弹,只是最原始的实心弹。
但黝黑的炮膛一经发射,雷霆般的震动声首先敲响了敌我两军战士的心弦。
大炮对双方军心带来的震动感,远比它实际上造成的杀伤更大。
炮口上好像隐约吐出橘红色的火焰,只有林淮唐那神奇的体格才能依稀看清炮弹射出的抛物线轨迹。
喻培伦放出的第一发炮击,射失了一点,没有击中清军巡防营的工事障碍,也没有落到观音阁镇里的街巷上,只是远远射偏到野外。
但那轰隆的一声巨响,造成的效果已在其杀伤之上。
连康大眼这样的老兵油子心里都是一哆嗦:“大炮!?革命党放炮了!老子们要交代在这里了!”方声洞脸颊和额头上都带着伤,鲜血流了一脸,干涸凝结的部分呈现紫黑色,有些血迹还糊在方声洞的左眼上,影响他的观察能力。
但这并不影响方声洞听到炮声。
“是第二大队开炮了!同志们,是第二大队开炮了!”
方声洞一跃而起,他身体好像铁打的一样,精力充沛过人,明明受了不少的伤,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
“我们有大炮掩护,不要怕,冲上去,所有人跟我上,不要怕、冲上去!”
方声洞带头冲锋,第三大队的士兵们吃了三三制的亏,现在混乱之中队形全散,也不再死板地按照林淮唐的要求以三人小组队形前进,而是一窝蜂地跟上方声洞,正面强冲观音阁。
观音阁镇围墙上面的清军防营士兵接连不断地开火,然而他们的火力非常有限,连一挺机枪都没有,纯靠单发步枪慢悠悠射击,根本挡不住革命党的密集人浪冲击。
康大眼也慌了神,他在广东驻军多年,剿过不少匪,还跟着水师提督李准去外洋打过海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一群人。
“革命党人真是不怕死的吗?!”
在第三大队第一波三三制冲锋失利时,庄文统没有当即就带着第四大队的人马支援上去。
他犹豫不决,心里既为林淮唐分化瓦解惠州会党非常不满,又觉得如果攻打观音阁失败,自己一样跑不掉。
到底要不要带人冲上去支援?
第四大队五十多人,全部都是惠州会党众人,一个广州起义的革命党人都没有。
虽然现在也通过士兵大会选举了大队委、中队长和中队委,但实际上所有人还是都听庄文统的话。
他的决定至关重要。
庄文统周围的会党兄弟明显已经按捺不住,革命党人舍生忘死的密集冲锋,在视觉上给友军带来的效果是非常震撼的。
稍有心肝之人,此刻都将热血沸腾。
“庄大哥,你快说句话呀!三大队的弟兄们这样下去是会拼光的!咱们到底什么时候上?”
庄文统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他可以感觉到周围兄弟间气氛的改变。
谁人无心?谁人无热血?
大家既然都是为了反清而来,固然会党没有革命党那一套共和民主的造反理论,但他们既然冒着杀头的风险走到这里。
一定是因为和大清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有的人是因为家里的铺子被贪官弄得破产;
有的人是因为当兵时被大清欠饷,至今没有索要回来;
有的人是因为被大清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的人是因为受了广州驻防八旗的气;
……
庄文统他自己呢?
十一年前,庄文统刚刚成婚,他们村因为和邻村争夺水源发生了械斗。按照传统,械斗后双方都要抽签选人来接受官府的惩罚,但邻村因为信了基督教,成为教民,械斗中杀死庄文统村四十多人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庄文统的新婚妻子就死在了邻村教民的袭击之下。
庚子年北京起了义和团,庄文统趁机纠合本村村民多人袭击教民报仇,结果清廷官府获得消息以后,在当时的两广总督李鸿章授意下,直接派官兵将庄文统他们村涉事者一百零三人逮捕,其中三十四人被处死,十一人移交给港英当局拘禁。
庄文统因为参加了洪门,得惠州洪门龙头大哥郑士良的帮助,才得以脱罪。
但郑士良是什么人?他虽然是洪门大哥,但同样也是教民,是基督徒。
这件事情让庄文统明白了一个道理,和他有仇的当真是教民吗?
恐怕不是。
和庄文统有仇的是教民背后的洋人,更是内残外忍的满清朝廷。
而想要找洋人报仇,光靠自己、光靠村民是不够的,庄文统可以寻求惠州洪门大哥郑士良这样的基督徒帮助,当然也可以寻求革命党的帮助。
庄文统的大哥郑士良最先懂了这个道理,所以郑士良先做了基督徒,想靠洋人的力量推翻满清,后来明白行不通,就跟着孙中山发动了惠州三洲田起义。
结果是郑士良又死在了满清朝廷的手上。
庄文统他不懂共和民主的革命道理,但庄文统懂革命就是造反,造反就能推翻洋人的奴才满清朝廷那样才能给自己的妻子报仇,才能给被大哥郑士良报仇。
所以他庄文统也要革命!
庄文统举起手里的盒子炮,鸣枪示意:“兄弟们都跟我上,这种时候再不冲杀,就别怪洪门的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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