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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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云先生,这边的生活过得还习惯吗?”
林淮唐自己粗茶布衣,早就淡然自处了。即便如林时爽、方声洞如此名门出身,在先锋队里同样粗粝与士卒共之。
但对于远道而来的教官团,林淮唐还是竭尽所能供应他们的日常起居,被褥衣物都是潮梅总商会从汕头统一采购,平日里伙食,这些教官们也是单独开小灶。
姚雨平面前的桌上摆满客家菜肴,有盐焗鸡,还有梅菜扣肉,香味扑鼻,油光闪亮。
盐焗鸡的食材是专从湛江买来的三黄嫩鸡,整只鸡用沙姜粉和海盐涂抹均匀后,盐焖一个时辰。鸡皮泛黄,肉质发白又油滑,内膛放入姜片、葱条、八角、米酒,一点没有腥味,粗海盐的味道直渗入骨,回味无穷。
几位教官吃得不可开交,两手都沾满油水,腾不出功夫来和林淮唐讲话。
也就姚雨平克制些说:“穷乡僻壤,君汉还能准备如此佳肴,有心了。”
梅菜扣肉是惠州府最有名的客家菜,梅菜心来自惠州横沥土桥,干、韧、香,心比叶多。五花肉则以原汤回锅勾芡调稠,汤汁色泽金黄,清甜爽口,肉肥而不腻,菜软而含油,五花肉里渗入梅菜的清香,哪怕在梅县深山里,也能品尝出大雅之堂的滋味。
林淮唐身后的几名农军卫兵,都忍不住狂咽口水。洪水刚刚退去,农会上下即将面临严峻的饥荒问题挑战,哪有多余的粮食做出这样一桌美食?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充满羡艳,林淮唐不得不低声咳嗽两声,暗示卫兵们的口水不要滴到地上。
黄慕松这才站起来,尴尬道:“食指大动,竟然没有远迎,抱歉。”
“承恩兄客气什么?教官团的生活待遇指标,是我亲自确定的。你们从香港甚至东京等地,甘冒牺牲之险,不远万里而来,先锋队上下还有什么能够苛责的呢!”
林淮唐这样说了以后,其余的教官才都脸红起来。他们这才发觉,在偌大的梅县各乡,好像真的只有自己这些人吃喝如此大手大脚。
潮梅总农会的基层政权,如今已铺到了梅县绝大多数村庄聚落里。
为了应对洪水后定会爆发的饥荒,总农会制订了一系列倡俭斥奢的原则。林淮唐还派出大量人手,到各村进行宣传,对于囤积粮肉的宗族大户也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当然,还有“威之以武”,要求他们放粮赈灾、平抑物价。
全县全州一盘棋,直到九月粤东北还没有出现致人活活饿死的大饥荒,可说完全是因为总农会的协调努力取得很大成果。
时节这样艰难,教官团的生活待遇还定得这样高,基层下面确实会有不少人不满意,甚至是有怨气。
很多时候,还是要靠林淮唐亲自去做说服工作,向先锋队和农会各级工作人员解释:
教官团里很多人原来都是清廷的高官,亦或是在海外过着富足生活,现在都跑到咱们梅县山沟沟里教书,先锋队自不应该亏待这些教官。
林淮唐的威望摆在那里,在粤东北,只要拿出林淮唐的名字,真正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事情搞不定的。
这一点,姚雨平就非常佩服——同盟会也有很多具备威望的领袖,如孙中山、如黄克强、如宋教仁,但他们都没有林淮唐身上那种让人“放心”的可靠感。
要说林淮唐给人的感觉什么,只能说是看到林淮唐,大家就会自然感到安心。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总队长搞不定的”。
“士云先生,看看这个吧。”
姚雨平从林淮唐手中接过一张电报纸,见文即惊立而起,众人于是都围了过来,一望之下,震骇无下于姚雨平者。
“成都血案!”
林淮唐坐到餐桌的另一角,把毛瑟盒子炮拍在桌上,说:
“就在前一天,四川总督赵尔丰诱捕了四川保路同志会的立宪派首领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邓孝可等人,封闭铁路公司和同志会……这些人物,都是保皇的立宪派,只因为反对铁路国有化的政策竟然遭此厄运,清廷之不得人心可见一斑。”
蒲殿俊等人被捕以后,成都全城数万购买过川汉铁路股票的老百姓“人心大愤,鬼哭神号”,自发组织起来,“各街坊传告各铺家坐户,勿论老幼男女,各出一人,前往请愿”。
于是成千上万人立即奔向总督衙门,要求释放蒲、罗。请愿群众把自家门口的光绪牌位揭下来捧在手里或顶在头上,有的还手举一炷香,高捧“大清帝国德宗景皇帝”的神主牌位,又进行了一出“抬死人压活人”的演出。
但是清廷的四川总督赵尔丰早已准备好了。
当人们在呼喊着提出质问和要求的时候,忽然枪声四起,子弹向群众扫射过来。附近街上的卫兵,也开起枪来。
顿时辕门内外,秩序大乱。
可怜一些手无寸铁的人民,倒在血泊中。满街都是丢下的光绪牌位,断碎的线香和挣脱的鞋子。
督署的马队来回驰逐,正纷乱着的人们又被踏伤了一些。当场被打死的,经查明登记的有三十二人,伤者无法统计。
但有些家属因怕连累虽死而不敢登记的还有很多人。死难者中有机匠、摊贩、裁缝、学徒、医生、店员、手工业者,等等。
当屠杀进行时,赵尔丰下令关闭城门,又指使警务公所提调路广钟在靠近督署的联升巷放火,意在制造诬陷百姓暴动的口实,以掩盖其杀人暴行。
但是赵尔丰的几阵枪声并没有吓倒成都老百姓,入夜各街保路协会又复鸣锣集众,更多的人群冒雨拥往督署。到9月8日凌晨,证实了被捕诸人未死,才陆续散去。
就在当日,赵尔丰又下令搜查一些被捕者家中的信件;封闭省城外各印刷处所;继续逮捕学生;拆毁街道中心的“光绪皇帝皇位台”;强逼商家开市;四门紧闭,城内各街加兵防守。
这一天,大雨如注,督署门前昨日被屠杀的国民尸首尚未收去,因此造成一片不忍目睹的惨状,鲜血横流,伴随着雨水注入锦江,淌满全城。
消息传出以后,成都内外的四川老百姓人皆头裹白布以示哀悼,无数人徒手冒雨奔赴城下。
原来赵尔丰为了对付保路同志会,给这些本来属于保皇派的士绅,捏造了一堆勾结民军的罪名。他唆使巡防营突然袭击了成都郊外犀浦、红牌楼等地的民团,惨杀团丁数百人,以此作为保路同志会“图谋不轨”的证据。
然而随着锦江上鲜血的流淌,成都城内的哥老会袍哥纷纷将血案消息刻在木牌上,投入水中,传遍全川,于是乎真正要找清廷和赵尔丰讨还血债的各路民军直奔成都而来,围城之战开始了。
林淮唐蔑声道:“诸位都来看看吧!这是汕头发来的电报,尽管保皇派、立宪派的士绅首领们自居大清的忠臣孝子,到底也逃不过朝廷鹰犬的迫害!”
满廷走狗对立宪派这样驯服的忠臣孝子,也和对一般汉人国民百姓般举刀相向。过去立宪派鼓吹的立宪强国、满汉一体,到这时就完全丧失说服力,连立宪派自身的信誉度都被清廷彻底毁败。
“四川保路同志军已然处处蜂起,据说人众不下十万余,烽火炽烈,席卷西南。满廷必调两湖新军入川弹压,士云先生、承恩兄,四川人已经举义,我们广东人也不能再坐等下去了。”
姚雨平拍桌道:“时机到否?!”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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