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东方天际泛白,三河镇迎来黎明时分,大批手持枪械的农军战士列队路旁,清晨的露水顺着高高耸立的刺刀锋刃向下滑去。
林淮唐裹紧身上的黑色大衣,暮秋时分,哪怕是岭南天气也转冷不少。
先锋队执委会机关、前敌司令部、教官团、潮梅总农会总部工作组人员,尽数转移到坝上,几门大炮也被摆在射界良好的高地上。
鸦雀无声的晦暗里,更多军队正在向三河坝集合。农军战士没有统一制服,所有人都将一条红色丝带或布巾系在衣领之下,作为革命者的标识。
主要的军官,都在胳膊上别着三道杠或两道杠的殷红之迹,林淮唐衣袖上五道杠的红色臂章如放光明,炫人耳目。
“总队长到!”
临时编组的前敌司令部直属警卫队战士,都挂着武装带,腰间别短手枪,头上和其他所有农军战士一样,都戴着防雨的斗笠。
“总司令到!”
林淮唐步步向前,他将黑色大衣的下摆往身后甩去,行走在河坝之上,如踏苍天行云,咄咄逼人,又有雄心壮志的气概。
“龟山苍苍,江水泱泱,烈士一死满清亡,掷好头颅报我轩辕皇!”
林淮唐站在三河坝大坝的最高处,工作组在那里临时搭设起一个木制讲台,讲台上遍插红黑旗,甚至还有一只扩音喇叭。
他左手擎起一面旗帜,右手举喇叭高声念道:“就在五天以前,武昌的革命党人经过一夜血战,用无量鲜血与无量头颅,已经换来了武昌光复的革命胜利……武昌光复啦!”
广东的革命党人是在十月十三日正式确认“武昌为革命党占领”的消息,湖北军政府在前一天发表的《布告全国电》也在此后一天传到嘉应州。
获讯当天,先锋队中欢声雷动,潜伏爪牙忍受已久的革命同志们,再也按捺不住胸腔中跳动的一颗激烈心脏,无不淌下兴奋、激动与欢悦的热泪。
林淮唐到现在还没有从那股让人兴奋到麻木的激情里缓过来,他身体微微颤抖着,也相信在场的每一位同志亦抱有相同心情。
十月十三日的晚上,蔡绮洪将湖北军政府发表的全国通电带到三河坝的前敌司令部。他激动得连雪花粉都忘了擦,一边跑一边叫“武昌光复”、“汉口汉阳光复”的最新消息。
三河坝临时驻地只是一家小小的客栈,里面却聚集着嘉应州甚至整个粤东所有重要的同盟会元老,除了先锋队的执委们,还有姚雨平、何子渊等人,皆集会在此。
大家听到蔡绮洪带来的好消息,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全场陷入一片令人讶异的寂静之中,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作何反应是好。
直到林淮唐突然哐当一下把凳子踹翻站起身来,冒出一句“光复了!”。众人见久已抑制成疾的热情,才突然间像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年龄最大的何子渊当即将手里的茶杯摔碎,用茶杯碎片割断了脑后的辫子。
许多人又哭又笑,一时间好似语无伦次,方声洞扯开衣领狂呼:“光复中原,为祖宗报仇,为民族争光呀!”
十月十三日的夜晚,三河镇还在下雨,阴雨中雷声响动,低沉的轰隆隆声持续不断,这是敲在每个人心弦上的鼓点声,催动着热血上涨,催动着革命的星火烧遍全国。
橘红色的火星在两湖之间迸射,五岭以南的广东国民却与他们同命运、共呼吸,林时爽按住他的心窝道:“全中国的人心都将跳动了!”
姚雨平急切问道:“君汉!君汉!我们应该立即起义,响应武昌!”
教官团的其他人,包括一贯持重的黄慕松和向来说话耿直的秦汉唐,也均抱持相同意见,要求农军“立刻起义,响应武昌”。
但林淮唐在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以后,终于克制住了那一颗几乎将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林淮唐握住拳头:“按原计划行动!十月十五日起义,后天起义!我们不要因为争一时之气,破坏整个计划,使各地同志无所适从。”
林时爽、陈更新、喻培伦、庄文统四个人也都站起来,说:“我们支持总队长的意见!”
方声洞靠在椅背上,凝视众教官道:“我只服从总队长。”
姚雨平等人略作考虑以后,也都纷纷表示支持林淮唐的想法,维持原计划十月十五日的起义日期。
林淮唐披着一件蔡绮洪送给他的黑色大衣,衣领竖起,一排黄铜扣子在油灯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他两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一处,面色深沉如水:“起义以后刀枪无情,我革命同志必有大牺牲。农会之前请来的大夫,都要控制住,多给他们工钱,不能让人跑掉。还有……我们是并非贪功倡乱,而是为救民水火方才起此义兵,四纪八规谁敢违反,就军法从事。”
林淮唐又道:“铲除所有汉奸民贼,就在后天……大家对一下表,现在是十月十三日二十一点三十六分。”
所有人都挽起袖子,露出一只潮梅总商会从广州买来的手表,依次确认对准时间:
“十月十三日二十一点三十六分!”
“十月十三日二十一点三十六分!”
“十月十三日二十一点三十六分!”
……
“现在执委会下令,各营各支队军事主官及指导员,立即返回军中掌握部队,时刻准备听从军令……大家牢记起义口令——奉天倡义,驱逐鞑虏!”
等所有人相继出屋返回各自部队以后,只有林时爽和蔡绮洪两人留在林淮唐这里做最后的案牍工作。
寂寥的夜色里,蔡绮洪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咕叫了两声,林淮唐、林时爽二人听到后都愣住,接着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林淮唐命大埔县农会的负责人蓝宁安取来半盒月饼,分给众人:“填一填肚子,皇帝也不差饿兵的。”
蔡绮洪马上狼吞虎咽起来,丝毫没有富豪公子的矜持样。
林时爽问道:“君汉不吃吗?”
“你们吃,我看着就行。”
自从穿越以后,林淮唐在获得巨大力量的同时,好像也对很多物欲丧失兴趣。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也没有听音乐、看戏的娱乐需求,看到任何美貌的女性心中也不会有丝毫涟漪。
食物对林淮唐来说,只是一种补充体力的渠道——甚至因为他特殊的体质,最近林淮唐连饭都吃得越来越少。
林淮唐对此自得其乐,省掉餐饮娱乐的时间,不是就可以为革命做更多工作了吗?
他是一个能力非常有限的凡人,想要承担起大革命家的责任,就必须日复一日投入数百倍于常人的努力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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