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和雷云的双重覆盖下,三河坝以南的泥泞道路显得这样阴森黑暗和恐怖。大队清军防营士兵用人力、靠双手拖拽炮车前进,速度大受影响,缓慢不堪。
永字营管带洪兆麟抱怨道:“我吊,好骡马尽被李准裹走,我们陆路巡防营全靠肩扛手提,这么慢的行军速度,根本放任革党坐大!”
洪兆麟所部是广东陆路提督秦炳直麾下,最为精干善战的一支部队。和其他双枪兵相比,至少永字营这支发源于老湘军的巡防营,不需要双倍鸦片烟的打赏,也敢于破阵冲杀。
洪兆麟左右两手都握着一支六响左轮,他把辫子绕成一圈缠在脖子上,喉咙反反复复吞咽唾沫,脚底下好像根本镇定不下来,一会儿踢在车轮上,一会儿就在泥土里踩来踩去。
武昌起义的消息轰传全国后,广东作为革命党人的发源地,受震撼亦最烈。当天就有数千民众高举“广东独立”的白旗,拥向督署请愿。
独立,共和,洪兆麟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却也知道这是如今的人心所向。
但他领着大清皇粮,就一定要为大清效死。
国民军在三河坝起义并横扫嘉应州各县的消息传出后,两广总督张鸣岐立即调令广东提督秦炳直和潮州镇总兵赵国贤两支部队出兵会剿。
秦炳直贪生怕死,根本不敢离开惠州城,只派出洪兆麟率部向东急进,前往大埔、饶平一带与赵国贤汇合。
“秦炳直这个没卵子的王八蛋就算了,赵国贤是武状元,还是袁大人的门生故吏,跟着他混准没错。所有人都快点,别他娘磨蹭,给老子都快点赶去大埔!”
前面遇到一条河流,永字营士兵正在找渡桥和浅滩设法过河的时候,洪兆麟就听到咻咻砰啪的一片枪声,他情知不妙,几颗火辣辣的子弹咻一声就从他前额滑擦过去,险些要掉小命。
戈什哈们都被吓傻了,还要洪兆麟揣着他们的屁股才想起来掏出枪反击。
雨虽然不大,但又是行军,又是黑夜里的雨天,又遇到河流阻碍,清军的混乱状态可想而知,这时候遭到敌人伏击——嗨,不用想,必是革命党人!
“是革党!我们遭革命党伏兵了!”
洪兆麟摆开双臂,左右开弓,砰砰两发就把弃械逃窜的清兵全都打死。
他声色俱厉:“谁跑?谁敢跑!给我打!革党哪可能来得这样快,肯定只有小股人马。他娘的,都跟着老子打过河去!”
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又接连不断传来大量枪声。前面黄豆爆鸣似的步枪身也就算了,接着从黑漆漆的森林里居然又传出如鞭炮炸裂的机关枪声!
洪兆麟黑脸愣住:“机关铳?这你妈革党是要上天!”
步枪声和机关枪声以后,跟上来的就是成片喊杀声,和更加让清军士兵丧胆欲裂的……炸弹声。
洪兆麟的一个马弁卫兵,原来还半蹲着向黑暗中开枪反击,这时一听到炸弹声就慌了神,枪口都对不准,胡乱开的几枪都快射上天去啦。
“是炸弹队啊,是革党的炸弹队!”
同盟会常以炸弹为主要的暗杀手段,特别是黄花岗起义失败以后,黄兴还利用炸弹对广东水师提督李准进行了好多次暗杀。
虽然这些暗杀多以失败告终,但革命党擅使炸弹的传说却在清军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很多人不怕跟革命党正面交锋,却对革命党人的炸弹队产生了不可动摇的恐惧感。在不少人的认知里,革命党是能将炸弹吞入腹中,然后滚跳过来跟你同归于尽的怪物。
这种怪物怎么打?
洪兆麟的两支左轮手枪都弹压不住清军的溃败趋势,大清经制兵的无能气得洪兆麟颅内失血,两眼一片黑暗,险些就此晕过去。
“都跟着我上。”洪兆麟将牙龈都要出血丝来,“一人赏银十块大洋,都跟老子上啊!”
大清朝廷是一条行将沉没的破船,可破船也有三斤铁,像洪兆麟这样不怕死的狠人多少还是有那么几个,七八名马弁戈什哈先端着枪跟着管带冲了上去,接着又有好几十名清兵见状跟了过去。
这样就形成一条人潮,向前翻涌前进反击着,并迅速带动起更多慌乱中的清兵士兵,形成反击的大趋势。
洪兆麟断定革命党的兵力不可能布置到这样前沿的地方,他们的兵力绝对很少,绝对只是小股部队趁夜色偷袭而已。
“只要稳住阵脚,我们就能杀光反贼!给我顶住,顶到雨停,顶到天亮,我们就能杀光反贼!”
就在洪兆麟重新振作起永字营士气的同时,在那些黑洞洞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号子声,接着便又响起大片的喊杀声,革命党人……
终于冲出来了。
“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抛去腥膻气,共与我仗剑挥刀,呜呼,唯我大国民!”
在一片歌声里,数十名国民军战士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他们都双手斜举毛瑟枪,一边冲锋前进,一边瞄准清军队伍里的火把、灯火放枪。
洪兆麟拉住几个哨官,狂骂道:“跑什么跑,革命党就这么一点儿人,你们他娘跑什么跑!一人赏十块大洋,顶到天亮,就能拿洋钱!”
洪兆麟刚说完话,砰啪一声,被他拉住的那名永字营哨官脑壳就让革命党的流弹掀开,白色的脑浆和殷红色的鲜血都飞溅到洪兆麟的脸上。
他气急败坏:“啊啊啊!跟我杀呀,大清万万年,跟我杀光反贼!”
在战线的最前方,好多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革命党人,已经冲开了永字营的防线,连炮车都落在了革党队伍身后。
清军人数虽多,但事发突然,一下让人家打蒙,所有人尽皆晕头转向中的时候,国民军战士就像潮水似拍打过来。
流弹枪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数不清的步枪声机关枪声还有炮声和炸弹声,永远没有一个停歇的时候。
眼瞅着革命党人都快杀到他面前来的时候,洪兆麟终于听出来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哪是像鞭炮炸裂的机关铳?这不就是鞭炮声吗?”
他一下反应过来,革命党人哪有什么机关枪?只不过是在河对岸大放鞭炮唬人而已,如此想来,革命军兵力必定很少,至少不如永字营多,否则何必出此荒唐的计谋。
洪兆麟稳住心态以后,立刻带着被大洋打赏激发起斗志的哨官们四处镇场。清军本来就有相当大的兵力优势,武器也不比革命党差,只要自己稳住阵脚不溃败,绝没有被这样一小股敌人打垮的可能性。
洪兆麟满脸白的红的体液,脸颊上还有灰色的泥水和黑色的硝烟,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孔上布满凶神恶煞的表情,两支左轮枪好像就没停过,硬生生带着永字营哨官挡住了革命党的偷袭。
几十名国民军战士见到偷袭未能得手,便转换队形,以一部在最前方作为殿后部队,且射且退,其余人马则退进森林之中,顿时失去了踪影。
洪兆麟也不敢冒然追击,直到太阳慢悠悠从群山边缘浮起的时候,他才下令清点一下敌我伤亡,发现混乱中永字营被打死四人、打伤十七人,逃散八十九人。
“革命党呢?”
“革命党好像一具尸体都没留下……”
“废物啊!你们都是废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