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淦是中国社会党的党员,同时还是现在沪军都督府的参谋,攻打江南制造局之役,就是沙淦在上海鹿鸣旅馆召集了一批工友组织敢死队,才使陈其美顺利攻下制造局。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沙淦和林淮唐、林时爽一样,都是日本东京成城警监学校的留学生,他是林淮唐的老同学。
中国留日学生数量虽然很多,但在一个学校内,基本上所有人还是都互相认识的。
林淮唐不意想到会有这种巧合的事情,但沙淦却只是对林淮唐倍感失望。
江亢虎对沙淦突如其来的行为,显然非常吃惊,直接拦在他的身前训斥道:
“这是林淮唐先生!你在做什么?快回去,回到本党党员的那排座位去!”
沙淦嘴角一撇,他虽然是社会党的党员,但同时还是沪军都督府的参谋,若非陈翼龙的邀请,他哪里看得上江亢虎这种北洋旧官僚。
“江会长,我是找我的老同学叙旧。”
林淮唐哈哈一笑:“江会长,沙淦是我和林司令留日时的同窗,让他进来吧。”
江亢虎闻言,无可奈何地放开沙淦,社会党内部有保守派和激进派的区别,沙淦这种激进党人,都是陈翼龙请来的人,本来就和江亢虎不熟悉。
“君汉,数年不见,你真是让我失望!支持制造工人同盟会就支持,言辞何必软弱?陈英士真要敢下令解散制工会,我就直接炸死他!
我看君汉是受阿文那绵软的性格,影响太过啊!”
林淮唐闻言失笑,他受到林时爽性格的影响吗?说林时爽受到他性格的影响,逐渐变得雷厉风行起来,才更准确吧!
“宝琛兄,好久不见,原来你也在上海……阿文和你也有几年时间未曾谋面吧?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华野这边坐一坐。”
沙淦被卫队营的战士们挡在后台的另一侧,他挣扎几下没有脱出后,就放弃了继续凑过来的打算。
“君汉的革命主张难道就只是如此?太令人失望啊!”
社会党的党魁江亢虎赶了过来,他立即命令其他党员将沙淦带走,并连连向林淮唐致歉。江亢虎在社会党中是绝对的保守派,一定程度上他牵头组织社会党,也是将这当成了将来做官的终南捷径,和陈翼龙、沙淦并非一路人。
“君汉!先锋队的主张到底是何?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相信劳工神圣,还是相信私有财产神圣?我只想知道这点!”
林淮唐对江亢虎摇了摇头,又挥手示意卫兵们放开沙淦。
沙淦的这个问题,在1911年的中国,称得上是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对于目前中国绝大多数思想困惑的社会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来说,劳工神圣,还是私产神圣,问清楚这个问题,才能界清每个人真正的坐标。
“宝琛兄以为是劳工神圣,还是私产神圣?”
“凡用自己的劳力,作成有益他人的事业,不管他用的是体力、是智力,都是劳工,这种劳工,当然较私产神圣。
我国人以私产为重,才使明季天下落入满虏之手,以至于受三百年专制空气的钳压,我观你们先锋队的政策宣传,还以为君汉也是信奉劳工神圣信条的革命家,没想到你的演说言辞,这般软弱!”
“哈哈哈!宝琛兄来来来,咱们几年未见面,还可以再聊一聊,也好让你多了解一下先锋队的纲领。”
林淮唐只是笑着,并不以沙淦激烈的斥责为意。
先锋队现在公开宣传的纲领,确实还是太薄弱、太模糊了,虽然有在宣传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但这并不超出孙中山三民主义中民生主义的范畴。
没有提出具体如何平均地权,也就是均田分田的土地改革和集体所有制的公社革命;也没有提出具体如何节制资本,也就是公私合营的工商业改造和公营的大工业生产联合体。
自然会使得此时代人数还极少极少的一小群真正左翼之革命者,感到失望。
至于公营和国营的区别,改造和革命的区别,先锋队的纲领都还未到讨论这一问题的前提呢。
林淮唐单独和沙淦谈话,就让社会党的党魁江亢虎,脸上很明显飘起忧虑的神色。
江亢虎本来还打算趁此机会,搭上林淮唐的线,借林淮唐一时无两的威望风头来宣传自己,结果林淮唐却很明显更欣赏陈翼龙、沙淦这些人。
江亢虎当然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蹭热度没蹭到,自己的党内地位反而受到威胁。
林淮唐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毫不在乎。
以林淮唐在革命军中的资望,确实也完全不需要在乎江亢虎这样一个前北洋官僚。
林淮唐直接把沙淦带去姚宅,继续深谈。他们一起离开朱家花园时,媒体记者们自然又兴奋了起来——
林淮唐单独带走一名社会党的党员私下交谈,此人又还是沪军都督府的参谋,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意图?
面对记者们急切的问题,林淮唐只是微笑着抛下一句“我与宝琛兄是老同学,叙旧而已”,便转身离去。
还留在演说会场中的朱志尧、陈翼龙、江亢虎等人,脸色各有异同,“工业党人”朱志尧还是认为先锋队的革命政策有利于将来新中国工业化的发展,陈翼龙作为社会党内部的激进派代表,看到林淮唐对沙淦的几个问题十分关切,好像脸上也有喜色。
只有江亢虎,做官的希望落了空,脸上满满就难堪了起来。
林淮唐在朱家花园发表演说,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消息,同样也飞快传到了陈其美的耳朵里。
陈其美先前是支持李平书解散制工会的,但这时宋教仁也到了上海,他的决策还需要考虑宋教仁的意见。
“解散制造工人同盟会?这我不同意!”
陈其美扶着额头,他早想到宋教仁大抵是不会同意这一要求的。
宋教仁说:“我们革命建立民国以后,应该允许工人组织自己的政党,只要政党没有违反国家的宪法,就不能强行取缔他们。一切行政的命令,都要遵守宪法的精神,这才能称为民主国,而非君主国。”
宋教仁是书生,还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绅士书生。
陈其美却是冒险家,还是充满流氓习气的冒险家。
单纯按照陈其美自己的想法,直接取缔制工会根本无所谓,但不取缔他们,其实影响也不大。
毕竟陈其美并非李平书那种阔老板出身,他答应李平书下令取缔制工会,也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商团支持自己罢了。
在宋教仁和李平书两个人中间,陈其美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谁的声威更大,谁对自己更有用处,陈其美想得那是明明白白。
“那就这样,渔父,我会驳回李民政长要求取缔制工会的要求——林淮唐那里,今天也发了一个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演说,渔父听过没有?
这华野从广东远道而来,主要任务是北伐,又不是来打抱不平的。您看看是不是什么时候该催促一下他们?
秣陵关起义失败以后,张人骏和张勋加强了江宁的戒备,革命军不立刻行动起来,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以拿下南京啊!”
宋教仁看着报上关于林淮唐的种种溢美之词,他把林淮唐当成自己和黄兴提拔起来的晚辈,有一种目睹学生成材的喜悦感,脸上满满都是笑容。
“好!我立即去华野的北伐司令部那里,催一催他们。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北伐军人虽然远道而来,需要休整,可军情实在是不等人啊!
东南这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打出声威,将北廷的兵力都吸引过来,否则不止武昌危险,南方其他各省没有长江的屏障,也未必能保住近段时间来的革命成果。”
江宁还聚集着成千上万战斗力可观的清军,也难怪陈其美时时忧心沪军都督府的生存问题。他希望北伐军尽快出兵,多少也是希望林淮唐能够挽救秣陵关起义失败后陷入溃亡危机的第九镇残兵。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北伐之战势必旷日持久,仅靠华野自身携带的械弹,肯定是无法满足长期作战需求的。
拥有江南制造局的上海,作为北伐军的总兵站,陈其美自然产生了将北伐军据为己有的想法。
“林淮唐……哼!希望你打的漂亮些,不要白费了我们对你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