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浙军连续数个梯次的攻势便完全宣告失败。特别是最后一波学兵敢死队的突击,几乎已经冲开了缉私营的防线,然而由于王有宏的及时增援,攻势达到顶端的浙军,终于在体力消耗殆尽的疲累时刻,遭到这样致命的拦腰一击。
战士们纷纷向后溃退,哪怕他们拥有过人的斗志和无畏的勇气,但险阻的山林也瓦解了革命的意志。
四面八方都是缉私营的枪林弹雨,王有宏这么一位享尽荣华富贵的高官,都半露臂膀带头反击,敌人反扑的势头瞬间就变得令人难以抵挡起来。
林淮唐等人所在的敢死队,就处在山脊附近的一座小山头上。他们目瞪口呆,惊愕于浙军的提前攻击,也为学兵敢死队的英勇所震撼,但到最后,林淮唐完全皱起眉来,上颚和下颚碰撞在一起,罕见地骂道:
“浙军同志……这战斗组织太没有章法,浙军同志白白牺牲啊!”
韩恢和孙宁带着敢死队的其余队员,将俘虏的清军统一捆绑看管起来以后,也带着几十人赶到了山崖边。
所有人都露出凝重的神色:“天堡城的清军真是硬茬子!”
林淮唐沉声说:“韩恢同志,孙宁同志,放任清军这么一路反扑过去,北麓的浙军就全都要垮掉了。”
“林先生……林先生,你有什么想法?”
“阻击!韩恢同志,目前咱们这支敢死队是距离浙军支队最近的革命军吧?阻击鞑子兵的反扑,给浙军同袍们殿后——这是我们身为革命同志的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都带着震惊的神色。毕竟浙军支队,还加强了镇军一个标和苏军一个巡防队,都让王有宏的缉私营给打垮掉了,现在就韩恢所部联军直属敢死队,充其量一个营不到的战士,能够截得住清军的反击吗?
天上的太阳放着乳白色的光辉,已经升到了湛蓝天空的最中央处,道道金丝垂落下来,照得战士们武装带上的金属扣熠熠生辉。
林淮唐抖落外衣上的雪花,慎重、沉静,但又带着些许的大胆,面向敢死队剩余队员张开双臂,说:
“缉私营正在全力反攻,你们看清楚清兵的旗帜了吗?连他们的总兵统领都亲自上阵,后路肯定没有其他殿后部队保障。
同志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扭转战局的唯一机会。这样一个大好的战机,就落在我们的手边,同志们如果不伸出手去把握住这一战机,任凭清军大举反击,任凭浙军的兄弟同志们白白牺牲,那么我们就是在对新中国、在对华夏四万万国民犯罪。”
“天堡城那么重要的地方,清军肯定还有留兵力防守啊!”
“我们不攻天堡城,就咱们这些兵力,仓促间肯定也攻不下天堡城。”
孙宁眼睛一亮,问道:“总队长——我们直接顺着山崖下去,抄了缉私营的第一道营垒?”
“对!就这么干!不然白白看浙军兄弟牺牲?那是犯罪!”
在天堡城之前,缉私营还有一道用营盘串成的简单防线。之前浙军的学兵敢死队,就是已经攻进了营垒之中,几乎取得重大突破,只是最后的关键时刻,才被王有宏带着亲兵营和督署卫队驱赶出来。
现在缉私营全力反扑,敢死队的同志们从崖壁上四面张望,山野林木之间,处处是嚣张跋扈、肆意追奔的鞑子兵。
他们追击得太狂妄也太大胆了,队伍被山地切割破碎,支离破碎的阵线,实际留给了林淮唐无数可以利用的战机。
王有宏在天堡城肯定还留着不少兵力以防万一,他不可能为这次反击就把天堡城的守军都调出来。正相反,林淮唐估计王有宏肯定下过类似这样的命令——
不管战局发生什么变化,只要没有上峰命令,天堡城守军都不得擅自离开防御阵地。
天堡城前面的第一道营垒呢?这片营盘的守军已经全部冲了出去,即便还有些人在,估计兵力也相当有限。
韩恢明白了过来,既然天堡城守军不会主动出击,那么敢死队只要抄袭第一道营垒,就可以让缉私营腹背受敌。
“好主意!林先生真不愧是革命伟人,敢死队的兄弟们全都听你的!”
“时间有限,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林淮唐把大衣披上,很冷静地说,“留下几个人看守俘虏和缴获的军械枪支,其余同志,全部沿山脊反斜面潜伏前进,不要和漫山遍野追击浙军同志的缉私营交手,我们的目标是直插进第一道营垒。”
在这么近距离的战场上,要采取如此大胆的穿插作战,作战部队无疑必须具备极高的训练和组织程度,还要拥有进行过专门学习的潜伏行军能力。
敢死队并不符合这种超高的战斗素养,但清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追击浙军支队上面,完全缺乏应有的警惕,紫金山的山路破碎,又给了穿插一方相当隐蔽的潜行空间。
“行动虽然困难,条件虽然并不充分,但穿插敌营的作战并非完全不可能。”
敢死队包括两部分人员组成,一部分为镇军中颇具勇气的志愿者,相当部分可称得上是镇军中的精锐,另一部分则是孙宁指挥的华野卫队营战士,多系梅州时期即参与先锋队活动的老革命,受训练和组织的程度,还在镇军精锐之上。
有这样一支勇敢、无畏且称得上算精锐的部队就在一边,林淮唐实在无法坐视浙军的溃败。
同样,也正因为有着这么一支英勇善战的敢死队在这里,林淮唐才相信,即便他们未曾受过迂回穿插作战的专门训练,以此刻清军缉私营的张狂无备,革命军也完全有可能造成成功的袭击结果。
“总队长,让我来指挥穿插吧。”
孙宁主动站了出来,他身为华野卫队营的营长,也是先锋队的老队员了,司令部交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林淮唐的人身安全。
目下形势危急,穿插作战的风险更难以想象。
孙宁压低声音说:“总队长!同志们都知道你和我们是不同的,革命需要你,我们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将来都还需要你。穿插作战,危险太大,由我来带队行动吧!”
林淮唐看了看周围部队的人数,还有武器装备的状况和体力留存情况。他并不擅长做战斗级别的具体指挥,特别是穿插敌营这种细活,可能确实需要更专业的人来负责。
“韩恢同志。”林淮唐盯住他用很慢的语气说,“韩恢同志,我知道你信任先锋队的革命政策。那么——我是说,仅仅在这一次战斗中,韩恢同志能否授权孙宁同志履行战斗指挥的责任?”
从之前的奇袭战斗来看,韩恢算是镇军里相当合格的一位骨干军官。但他跟孙宁这样的华野精锐军官比起来,稍微还有些差距。
主要是韩恢受的清军新军传统军事教育里,基本上完全沿袭德国和日本的步兵操典,对于具体细微的营连级穿插作战,缺乏经验和相关的概念。
韩恢脸上很明显地有些不快之色,这也是自然的事情,他身为联军敢死队的队长,又自认为能力在镇军中算得上出众,但是林淮唐现在这句话,就是摆明了不信任韩恢的指挥能力,不相信他的指挥能力比孙宁更出色。
林淮唐带着歉意说:“对不住韩恢同志……但是这事关敢死队全体同志的性命,也关系着浙军支队的生死存亡——韩恢同志,在组织营连穿插作战的问题上,我认为孙宁同志的经验更加丰富。他在广东和福建的时候,都干过类似的活。
这是我对你的请求,由孙宁同志担负前敌指挥的责任。”
孙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那跟女孩子般秀气的五官,确实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悍将的身份,但能从华野上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卫队长的孙宁,绝非易于之辈。
韩恢看着眼前两人,他对孙宁没有什么了解,但对林淮唐却非常崇敬,可是同样的,韩恢也对自己的战斗指挥能力相当自信。
在自己和林淮唐两者之间,他该选择相信谁?
“不用多说了。”韩恢首先打破了沉默,“就按林先生说的来,汉公,陈翼龙和沙淦都说您是咱们国家最伟大的革命军之一,我相信他们,也相信您!敢死队弟兄们的性命,还有我自己这条命,便一并交给华野这位兄弟啦!”
林淮唐看向孙宁,孙宁立刻站直了身体,对着韩恢敬起军礼:
“绝不辱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