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开路,是民党的传统艺能。但革命军的炸弹,绝大部分都来自私人手工制作,而非兵工厂的生产,可靠性非常成问题,与后来的手榴弹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爆破组的战士们手扛炸弹,其实就和后世举着炸药包强行攻坚的敢死队没有多大差别。孙宁将爆破组的队伍组成零散开阔的队列,趁着清军无备之机,先匍匐前进到敌人营垒的近处,再一跃而起,十余人同时分散成一条开阔的战线,往前猛冲。
“投弹!投弹!快投弹!”
爆破组使用的炸弹,稳定性极差,冲在最前头的战士,林淮唐对他尚有印象,之前攀崖奇袭时,这个年轻人就兴奋地跟在自己身后。
但此时炸弹还没来得及丢出去,轰隆一声,便在战士的手中爆开,橘色的烈焰连着无数硝烟,立刻吞噬了林淮唐面熟的这名镇军青年。
“不要停!快、快,投弹!”
在革命党暗杀清朝封疆大吏的历史上,炸弹总是使用次数最多的武器。但就和此时炸弹尚未投出便殉爆的情况一样,在民党历史上,因为炸弹意外提前爆炸,导致的牺牲,简直数不胜数。
最出名的一次,应该就是武昌起义的前一天,十月九日孙武在汉口机关检验炸药失慎爆炸,使得清军当场捕去刘公胞弟刘同等多人,党人的名册、旗帜、印信等也均为清方所获。
湖广总督瑞澄得报以后,即下令全城戒严,按名册展开捕杀,结果反而激发了武昌革命党人的自救和怒火,造成了十月十日的大举。
爆破组手里的那些炸弹,到底有几颗靠谱?干过民党炸弹队队长一职的韩恢,以为只要有半数炸弹能够成功爆破,就算是非常好的成绩。
所有参加爆破组的革命战士,毫无疑问,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林淮唐的情感早已冷漠到近乎于毫无知觉的地步,他带着突击组的同志向前潜伏跟进,耳朵里清楚地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声、心跳的跳动声,眼里望着前方,望着那里爆破组同志们高举的双手,也望着他们双手里还未投出便殉爆了的炸弹。
牺牲之重。
林淮唐的胸腔里猛烈地心悸着,他是革命的超人,是一具贯彻中国革命事业的机器,可这具机器却正因同志的牺牲而颤抖。
轰——!
大概有六七枚炸弹被成功投出,引爆在了缉私营营垒的前方。留守营垒的少数清军,有多少人马?看来不会超过三四百人。
他们的目光全聚集到了爆破组的身上,林淮唐能听到营垒里骤然发起了躁动的哗然声,大喊大叫里,许多支洋枪,特别是两挺机枪已经架在了营门的正前方。
“突击组——跟我上——相互掩护,交替前进!”
林淮唐右手振臂高举,左手抓住步枪的枪托就冲了出去。他心里预判着火力组统一开火的时间,对于突击组同志能否达成“相互掩护,交替前进”的战术要求,其实也没有多大希望,如果清军没有被他们的奇袭吓住,巨大的伤亡肯定是不能避免的。
林淮唐右手向下一挥,突击组的士兵就跟着冲出了山脊反斜侧的隐蔽阵地。他们受孙宁的一再要求,算是保持了比较疏散的冲击队列,但相互掩护、交替前进这么复杂的战术动作,还是只有很少数人能够做到。
林淮唐的速度最快,迅速就超过了爆破组的方位,同一时间,隐蔽在缉私营营垒附近数处山头高地的火力组,也全部开火,狂风暴雨骤集,如雷的火器一齐喷发怒吼,枪林弹雨之中,林淮唐大步前进。
“滴滴答答、滴嗒嗒、滴嗒嗒……”
缉私营守军反应很快,虽然大部分清兵在慌乱中,没有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许多人被爆破组的炸弹吓住,慌慌张张四下逃窜。可营门口正面的两挺机枪,其中一挺还是率先开火,打出一串密集的子弹,扫在了突击组前进的道路上,激起无数雪花和烟尘。
有两挺机枪防守,就算是林淮唐也没办法硬冲过去。
“从翼侧发起攻击!突击组,不要停下来!立刻从翼侧发起攻击!”
林淮唐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带着十多名突击组的队员留在营门正面,各自找到几块山岩作为掩体,并时不时以步枪射击营门吸引缉私营守军的注意力。
其余突击组队员,一部分跟进到正面牵制敌人,主要人员则听从林淮唐的要求,立即向营垒侧面移动。
正常情况下,像之前浙军强攻这道营垒的时候,缉私营在营门正面和侧翼,都部署有严密的火力,营门之内,还有相当多的清军会把突入的浙军驱逐出去。
但是现在缉私营多数清兵已经冲下山去追击浙军,兵力有限的情况,营门翼侧兵力显著不足,连岗哨都没有几个人。
翼侧突击部队的战士们,一边躲闪着少数清军的射击,一边飞快从嶙峋的山路上冲了过去。几十杆老套筒砰的同时开火,密集的步枪弹顿时就压制住了翼侧营墙上的少量清军。
突击组冲在最前头的战士,是先锋队还在审核期内的队员王熠,他就地翻滚,躲开两发子弹后,就连滚带爬地蹿上营墙。
做飞仔时偷鸡摸狗练出的翻墙本领,瞬间发挥了巨大效果,眨眼间王熠就蹿到了敌人营垒的高处。
两个鞑子兵刚挥着腰刀冲过来,就被火力组漫天飞舞的子弹打死,鲜血飙得王熠满脸都是,他啪啪啪向着营垒里头射光了盒子炮全部子弹,直接又撂倒了三个鞑子兵,不知道打伤多少人。
“突击组,跟我上!”
林淮唐见到翼侧冲击已有效果,立即扯开风纪扣,将军装往前一甩:“镇军兄弟,先锋队同志,跟我上,牵制营门!”
他往前一冲,其他伏在掩体后面的突击组队员,互相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从身旁战友的眼睛里头,看到了一股热忱的斗志。
“兄弟们,跟着林先生,冲啊!”
“同志们,保护总队长,冲!”
呼啦一声,正面的突击组队员全部跟着林淮唐向营门方向硬冲。敌人的两挺机枪,其中一挺刚刚转向翼侧方位,想从侧面射击迂回的突击组,这时候也来不起调转回来,只剩下一挺滴滴答答地开火,密不透风的子弹马上射倒了好几名队员。
可更多人还在往前冲着,林淮唐感到手臂一热,肩膀上被流弹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豁口,鲜血不要钱一样往下流,灌满袖口。
他有点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着,心里想着这回是不是要遭重了?硬冲机枪,就算是自己,这也太发疯了。
又是轰的一声,爆破组队员有人投出了剩余的炸弹,在营门前制造起密集的烟尘。雾气挡住了机枪的射界,林淮唐喘了口气,然后就咬住牙关,用光全身力气冲到了营门下面。
那里已经被爆破组的炸弹轰开缺口,壕沟、营墙又早都受到了浙军的破坏。林淮唐和突击组的战士如履平地,直冲进去,营垒里的缉私营守军大吃一惊,这回没有王有宏和督战队守着,根本没多少人拥有白刃战的勇气。
突击组的正面强攻和翼侧迂回同时得手,林淮唐四面开枪射击,也不知道打死打伤多少人,接着就看到翼侧翻墙迂回过来的王熠等人,已经占领了机枪阵地。
王熠把机枪方向调转,他不怎么会使用这种新式武器,朝着清军的纵深就是一顿胡乱瞎射,噼里啪啦倒是给敌人的混乱加了波码。
直到后续跟进的突击组人员全部就位,才有会使用机关枪的战士接替了王熠,用缉私营的机枪扫射清兵,两挺机枪一左一右,正好将这道营垒变成了鞑子兵的绞肉机。
林淮唐捂住右手,他肩膀上、手臂上都受了伤,鲜血直淌,原本白色的衣袖都被浸染成赤红的一片。
但伤者不止林淮唐一人,爆破组牺牲最大,突击组的伤亡数量也很不少。
支援组在孙宁的指挥下,不失时机地冲入营垒。缉私营那些守军还想故技重施,想拿腰刀和龟头刀直接把革命军赶出去,可惜劈头盖脸就被支援组打了下去。
“总队长,你的伤……?”
“没事,擦伤而已,快扩大战果。”
穿插成功以后,并不代表战斗结束。正相反,直插营垒——只是接下来更大规模战斗的序章。
林淮唐捂着伤口,感受着滚烫鲜血带来的真实感,他急促地吸着气,有点明白了其他同志是承担着多么大的恐惧和风险在战斗。
“咱们可得守住营垒,守住清兵的反扑。”
林淮唐嘶的吸了一口冷气,实实在在的疼痛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也只是肉体凡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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