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
林淮唐一阵恍惚,看清楚那只是木质屋顶上一片白色的灰迹后,才撑着身体清醒过来。
“总队长醒了!”
“君汉先生……君汉先生……”
“林淮唐先生醒来了!王处长、王处长,你快来,林淮唐先生醒过来了!”
华野司令部和联军司令部的一群官长,还有特务营的立功战士们,都围绕在病房门前,站在最前列的林时爽,这个一贯温和待人,让人如沐春风的老好人,这时候却怒目圆睁,死死盯住喧哗起来的每个人:
“胡闹!闭上嘴!不要打扰君汉的休息!”
大家一下有些适应不过来,都说老好人发火,怒气就比普通人来得更可怕,看来也确实如此。
姚雨平、陈更新、方声洞等人也都守在病房门口,方声洞脸上红彤彤的,眼眶还沾着泪水干涸的痕迹,他朝向其他人也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语气声音却又小到极点:
“别吵!别添乱!”
徐绍桢还戴着大檐帽,众人间只有他军装革履,穿的最正式。
徐绍桢站出来,试探性问道:“林君汉醒了,那么南京都督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确定一下?”
陈更新冷冷一笑,好像完全不在乎联军那么多将官也在这里,笑声里完全不掩藏他的蔑视之意。
林时爽高抬起下巴,俯瞰徐绍桢道:“徐司令,先别心急。”
就连林述庆和陶骏保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对徐绍桢这么心急的做法感到丢人现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病房更外面,医院的庭院里、医院大门口,还有街道上,全部挤满了等候消息的北伐军士兵。
这些士兵里有华野的战士,有特务营的同志,也有许多人是来自浙军、镇军、苏军和沪军的先锋队。
大部分人眼里都带着泪光和焦急的神色,有人双手合十,不知道是在做着什么祈祷,也有人叫叫囔囔,说要枪毙所有江防营俘虏给君汉先生报仇,但旋即就被他的朋友们按住,告诉他不要大声喧哗影响了林淮唐先生的休息。
等候和祈福的队伍排得极长,从高处鸟瞰下去,似乎也一下望不到头。各支部队里头,只要是今天没有军事任务的人,差不多都赶了过来,围着医院里三层外三层,成千上万人就这样默默着等待一条好消息。
黑漆漆的夜色宛如浓墨,医院前虽然也有两盏电灯,但不够照亮如许多的士兵。
但很多士兵手里都举着一支蜡烛,可能每五六个战士,中间就举起这样一支蜡炬烛火。
点点星光斑斓,汇聚着繁星的银河大海,闪耀在南京的这一夜里。
医院在南京城里,是家德国人开的教会医院。林淮唐问过以后,才知道这已经是进城当天的夜里,他有些错愕,为自己受伤错过第一时间进入南京城而觉得可惜和遗憾。
军医处处长王开,还有教会医院里一名德国医生,都凑了过来,重新检查林淮唐的身体。
王开是在汕头参加的华野北伐军,但他政治学习非常好,现在已经通过考核期,成为先锋队的正式队员了。
“君汉先生,您身体里还有两颗子弹……不尽快取出来,影响会非常大。”
难怪林淮唐觉得体内还是隐隐作疼,以他那种“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的体质,居然还会觉得痛,看来这次行动实在过于大胆,是真的伤到要害了。
“那就取出来呀。”
王开摇摇头:“有一颗子弹在前额颅骨上,位置非常危险,手术条件较高,我们还在做准备,而且还要做全脑麻醉才能执行这个手术。”
林淮唐心里一惊,前额颅骨?这是什么鬼位置?
按王开说的,流弹刚好卡在前额颅骨外面,没有伤到什么重要的位置,简直是幸运到了极点。子弹的位置只要稍稍偏离现在的位置一厘米,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君汉先生,全脑麻醉的问题是可能影响到神经活动,但这点目前医学界也没有确凿的理论能够证实。只是您毕竟是脑力工作者,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提一下这件事情。”
林淮唐忍住自己的手,没有去摸摸前额上缠绕的一圈白色绷带布。
他一边听军医处处长王开讲话,一边也觉得后怕,这是多么可怕和幸运的事情?就差一厘米吗?
也太神奇了……
林淮唐心情非常复杂,他是既觉得自己好像有种天命在身一般,另外一方面,又实在为这次的莽撞感到不应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海珠亭事件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形容的虽然是封建统治者,而不是革命者。但林淮唐身为先锋队的政治领袖,一而再、再而三,把自己丢到不合适的前线做冒险,实在也是对先锋队全体同志极大的不负责任。
他看向镜子里面,头缠绷带的自己,还是暗暗考虑下来,今后实在、实在,不应当再这样去冒险。
一个肉体上的超人,对革命事业的贡献,远远没有一个大脑上的超人,来得重要。
“张勋呢?”
林淮唐还记挂着张勋的事情,林时爽走了过来,他拉着镇军司令林述庆,一起坐在林淮唐病床的对面。
“张勋死了。”
林述庆也说:“君汉先生,特务营的战士们都看到了,张勋是被您亲自击毙的。”
“徐宝山呢?”
林述庆低下头,羞惭道:“是我识人不明,大胜关之战时徐宝山按兵不动,又坐观成败。江防营被我们消灭在岸边后,徐宝山就带着水师营偷袭柏文蔚所部以后,抢走军资辎重,逃回扬州。”
林淮唐颅上顿觉一阵头痛,还好张勋被击毙,跑掉一个徐宝山成不了何等后患,等到北伐军在南京休整完毕,腾出手来,要消灭徐宝山也不难。
林述庆接着又向林淮唐汇报了整场南京光复战役里北伐军的伤亡数目,还有将士入城以后缴获到的各种物资辎重,当然还有张人骏来不及带走的三百万两库平银。
林淮唐的负伤,好像在年轻的革命家身上笼罩一层神圣的光辉。身为镇军司令的林述庆,本不该向林淮唐这个特务营副营长汇报军情,但他自然而然,受那种神圣光环的气氛影响,就一五一十地把镇军目前情况也都通报给了林淮唐,看得一旁的镇军参谋长陶骏保目瞪口呆。
林淮唐颔首一笑:“很好,颂亭兄, 你做得很好,先维持好南京的秩序,不要生乱,对满城居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林淮唐又偏过头,和林时爽、姚雨平等人说:“对待满城的旗人居民,就按照福州旧例,要设立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对手上有血债的人,一概依法没收财产、执行镇压,对一般无不良历史的旗人平民,只要其对照名册,交出全部枪支,我们就既往不咎,允许其成为共和国的守法公民。”
徐绍桢和陶骏保对视一眼,两颗心都一起往下坠落。徐绍桢还想以联军总司令的名义,顺理成章来当南京都督,但现在这个样子……林述庆摆明了已经被林淮唐搞定。
陶骏保心里急得不行,颂亭啊颂亭,你可能忘记镇军自己的利益,怎么什么都和林淮唐说?什么都向林淮唐早请示、晚汇报!
浙军支队长朱瑞已经因为天堡城战斗的指挥失利,被宪兵队抓了起来;苏军支队长刘之洁是个老派官僚,不可能得到革命军将士信任;沪军先锋队的黎天才,也是个旧军人,而且看他样子,也是很倾向林淮唐。
底下的基层将士,那就更不必说了!
林淮唐这么一番作秀表演下来,还有谁会不服他做南京都督?简直所有人都把林淮唐当成神祗对待了好吧!
陶骏保不明白的是,无论是欺世盗名还是真心实意,当一个人做到林淮唐这种地步的时候,他是伪君子还是真伟人,哪里还重要?
若伟大一生,这个人当然就只能是历史的伟人。
因为历史只看事实上的行为。
“君汉,取弹手术你要怎么决定?全脑麻醉其实也很好,你不要太担心副作用,或许情况没有王处长说得那么严重。这些医生,哼,他们就是喜欢危言耸听。”
林淮唐轻轻拍拍林时爽的头,盈盈一笑:
“我不做头部全麻,南京光复,记者团该要来做新闻了吧?告诉他们,林淮唐要做关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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