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前移已经成为了先锋队作战的重要传统之一,林时爽、陈更新、方声洞几个人的位置,都距离徐州前线战场非常近。
轰隆的炮声好像就在耳边,流弹时而穿梭,时而射到壕沟和工事上,溅起大片白烟。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疲惫之色,司令部众人忙碌一整天后,还是那副精神振奋的样子。
“下雪了吗?”
“是开始下雪了。”
小小的雪花由中天慢慢飘舞坠落,像万华镜的片影,又像琉璃彩光的破碎。
天气又冷了许多,这对防御方来说是个利好消息,风也越吹越大,单纯一件棉服好像根本抵御不住徐州的寒冬。
华野战士大多来自南方,他们都很不适应这么冷的气候,就连林时爽都裹紧军大衣,连连催促着军需处的干部,后方铁路上的冬装、大衣和毛毯,到底什么时候能送到一线革命官兵的手里来?
冻得生硬的土地难以掘进,半尺深的积雪又让前线官兵站立不稳,北洋军在夹沟阵地前还剩下两道壕沟防线尚未突破,不少散兵坑中还落着两军官兵来不及救回的尸首和残破的断肢脏器。
殷红、乌黑甚至发紫的血液,到处流淌,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处处都是战士们激烈搏杀后留下的战斗痕迹。
华野战士们蜷缩着身体,或用毛巾裹手裹脚,口里吐着热气,试图温暖露出衣外的肌肤,枪管上金属部分异常冰冷,手放上去都怕被铁管紧紧粘住。
嘀嗒嗒、滴嗒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发出的撕裂声,好像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一样。除了北洋军的几挺机枪以外,第一师官兵在冲击敌人阵地的时候,也会让步兵带上两挺机枪,匍匐前进到可以直接射击到北洋军防御阵地的位置以后,立刻架起机关枪展开反击。
第一路军司令林时爽、第一师师长陈更新、第二师师长方声洞……还有许许多多司令部的参谋长、指导员、作战参谋和机务人员,都聚在前线一处背风的据点后面。
林时爽手里还抓着双筒望远镜,他亲自到距离前线最近的据点之一考察地形,方声洞给他掏出一根卷烟,又被林时爽摇摇手拒绝。
“子明,军人应当烟酒不沾。”
方声洞耸耸肩收起香烟:“先锋队的组织纪律只规定过不能抽鸦片,也没有说不让人吸普通的烟草吧。”
“今年徐州确实冷。”司令部里唯一一个北方人,第一师的参谋长秦汉唐说道,“今年徐州的冬天,比往年的济南都冷,华野部队以南方人,特别以广东、福建两省人为主,天寒地冻的,北洋军是不怕, 但对我们影响很大。”
“影响很大,但也要克服。后方总司令部正在解决这个问题,你们知道的吧?庄文统在上海搞了一个全国总工会,现在和江亢虎先生的社会党、朱志尧董事长的工党,还有制造工人同盟会一起,正在发起捐献冬装支援北伐的活动。
常州农会也发动了好几千名会员,赶制冬天的大衣和毛毯,扬州那里也是这样。津浦铁路上有十几列火车,都装满了冬装辎重,马上就到符离集了。”
津浦铁路是晚清新政工业建设的最大成就之一,浦口的津浦铁路南段机务局聚集了数量不亚于上海的大批产业工人,还有一批技术娴熟的工程师。
林淮唐在蚌埠除了主持着总司令部的工作以外,也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拿出来组织津浦线铁路局和中国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会两个机构。
津浦铁路局和铁路总工会两个组织的负责人是王荷波,他也是福州人,出身贫寒,只念了两年私塾外出做工,但王荷波的经历在彼时中国工人中却称得上传奇。
庚子年后,不安于现状的王荷波就离开福州,只身出外谋生,他先到华东投奔同乡,于现在华野海军司令谢葆璋麾下做过水手,后来还在旅大做过苦工,最后在浦口的浦镇机车车辆厂稳定下来,当了钳工。
王荷波有些文化基础,在旅顺还学过俄语,在浦口又跟着英国监工学会了英语,在津浦线的铁路工人中很有威望。
他读了先锋队发下来的《激进社会主义ABC》、《赤戟报》和《转型正义理论》以后,受到极大影响,主动组织工人,逮捕了几个隐藏在机务局里的北洋官僚,不久后就在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选举里当选会长。
为了支援北伐前线,王荷波亲自带着一批铁路工人沿途修复被北军和地方匪绅武装破坏的铁轨、枕木,运输大量物资赶到了前线。
火车头上,金属铸造的铁血十八星徽章闪闪发光,蒸汽烟雾不住喷薄,白气缭绕里,除了十几列装满冬衣的车厢抵达了符离集前线,更重要的,则是王荷波和津浦线铁路工人纠察队将武装列车“觉民号”带来了前线!
长长的铁甲列车,四面都是金属的防护板,密集的射击孔里隐隐可望见机关枪的枪口,炮车上是小口径的火炮,虽然没有可旋转的炮台,但伴随着火车车轮的转动,可以快速机动的火炮还是令革命官兵们备感震惊和鼓舞。
“有此利器,破徐州不难矣!”
“觉民号”停靠进符离集火车站月台的瞬间,站台上的第一路军官兵全部摘下军帽挥舞起来,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动声。
“北伐军万岁!津浦铁路工人万岁!君汉先生万岁!”
王荷波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满是油污的白毛巾,他擦着汗跟林时爽说:
“清朝的机务局大官和工头,只晓得和洋人监工狼狈为奸,挖空心思压榨工人。他们惩办、开除工人的条款多如牛毛,有的简直荒唐到没边。
今年机务局竟然下令拆除工厂里的厕所,就为了不让工人们在上班时间大小便,说是耽误劳动的效率,真是荒唐呀。
自从先锋队接管了津浦铁路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定全部都被废除,不光重建了厕所,还允许工人们组织自己的纠察队,我们都敬仰君汉先生,敬仰北伐军和先锋队的功绩,所以不要工钱也要来支援前线!”
林时爽有些感动,方声洞看着一大群工人在数九寒冬里光着膀子修理铁轨,更是热泪盈眶起来。
“是先锋队为难你们了,我们要是打得更漂亮些,也不至于让工人同志们这么辛苦!”
王荷波豪迈地放声大笑:“哈哈哈!这算什么事?从前清朝的大官来浦口视察铁路,为了欢迎他们,工头要求我们忙的活可比这段时间还多好几倍呢!可惜那些活一点意义都没有,哪能和现在支援前线相提并论。”
林时爽拍了拍武装铁甲的金属防护板,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对突破北洋军的防线更加充满信心。
随火车到达符离集车站的铁路工人纠察队也是一支很有分量的武装,他们虽然缺乏射击和拼刺的技术,但长年的工人生活,已经使纠察队队员们天然具备了严格的纪律和对组织的高度服从性。
第二师指导员陈远琪就断定,产业工人是目前中国最好的兵源,质量甚至比充满革命热情的青年学生还要好——因为学生的激情往往短暂。
“我们势必将要取得胜利,北洋军的整条防线,从萧县一直到夹沟,现在看来完全是摇摇欲坠的,他们处处都在被动挨打,而我们的兵力却越聚越强。
只要继续对第五镇的防线进行全线压迫式进攻,敌人必会有一部分防线出现漏洞,那时候就是我们以觉民号武装列车为核心,发起主力突进的时刻。”
第五镇相当一部分精锐部队,还留在徐州,靳云鹏把它亲自掌握在手上,想作为重创北伐军的主力。
但这也导致第五镇的前沿防御兵力特别不足,各处战场压力都极为巨大,形势已经紧张到了靳云鹏不得不向他很瞧不起的安武军连连求援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