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2月31日,日落徐州,暮色如血,浮云滚滚,残阳起落,革命的北伐军队早已将黑赤旗插满徐州城头,微山湖畔军营罗列,徐州城中秋毫无犯的景象,亦使人为华野的纪律感到惊叹。
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古老巍峨的城墙之上,几经南北两军炮火摧残的城垣,灰黑色的硝烟痕迹,已为浅白色的积雪覆盖。
鹅毛处处,柳絮飘飘,新年将至的爆竹声充满市井街头,行人数量和开张营业的商铺,都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几队华野革命官兵正在大街上巡逻,还有政治部的干部在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宣传标语——有些是鼓励徐州市民举报通北反革命土匪的下落,有些是对革命官兵“四纪八规”的严肃重审,还有些则是重提明末历史的排满革命宣传。
季方穿过被重炮轰开的城墙缺口,道路上的落石废墟已经被战士们清理干净,但路旁的积灰和渗进地里的血迹,还能看出此前徐州战役的激烈程度。
他刚刚被晋升为营指导员,在那批汕头从军的军校生里,晋升速度已算一流。季方认识的几个好朋友,李济深还在总部做他的参谋处作战主任,何贯中则在给林时爽做副官长,至于他其余的朋友同学,基本都在营连一级担任中坚职务。
“同志们,来,大家一起把道路清理干净,要为支前民工队伍扫清交通的阻碍呀!来,同志们一起来!”
季方一下就听到了那耳熟的川普口音,透过大街上扬起的灰尘,立刻就能看到第一师同志都非常熟悉的身影。
第一师的师指导吴玉章,双手攥着一支大扫把,站在街道中央,带头做着清扫卫生的工作。
第一师的师指算是季方的顶头上司,吴玉章跟熊成武、但懋辛、饶国梁等人一样,都是参加了黄花岗起义的四川籍志士。
不过他个头高大,讲话声音中气十足,除了那口浓重的塑料味儿四川官话以外,给人观感更像是直隶或山东人。
吴玉章相貌清隽消瘦,鼻梁异常地挺直,山根很高,一双大大的招风耳,也不像四川人,更像是北方人。
他扬起扫把,极有精神,算是若林淮唐在这里,必惊呼一声奥利给的那种精神程度。
“树公……”季方敬起军礼道。
“军中还是以职务相称吧,季营指。”
“是……吴指导员。”
吴玉章歪着头冲季方笑了笑,又拿开扫把说:“总司令部不是说年节期间,各级军官都可以申请半天假期吗?怎么,季营指正在休假期间吗?”
“啊不……”季方摸着后脑勺,讷讷地说,“是军政治部的要求,有新的宣传材料发下来了。”
吴玉章这才注意到季方手里还拿着一大摞标语传单,他接过来轻轻扫了两眼,那双同老鹰很是相近的眼睛,便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肃杀气来。
“二期北伐的宣传工作呀……”
军政治部新近发下来的这批宣传材料,都是在鼓吹排满革命和继续北伐的思想。因为现在南方的政潮已经解决大半,驻扎徐州的北伐军第一路军全体将士,也都对二期北伐翘首以盼。
大家确实是在徐州休整得有点太久,再不尽快展开进攻,北洋军可就要在黄河边重新站稳脚跟了。
在原来的历史线中,“延安五老”之一的吴玉章,比起大名鼎鼎的董必武和张云逸,更有资格称为TG中的辛亥元老。
吴玉章不仅参加过黄花岗起义,而且他还是四川保路运动的积极推动者之一,辛亥革命时期全国第一个独立的县,荣县之光复,就是由吴玉章亲自参与领导的。而且他后来奔赴内江,联络了入川弹压保路风潮的鄂军党人,又领导了内江光复,击杀了清廷任命的川汉铁路督办大臣端方,是辛亥革命时革命军首个击杀的满洲亲贵督抚大臣。
现在,吴玉章虽然和他的老友熊克武、但懋辛等人一样,没有在四川光复的革命里起到领袖群伦的作用,可却在黄花岗以后一路跟随林淮唐,成为了先锋队的中流砥柱之一,比之原来的历史线而言,所作出的革命贡献,应当是更高的。
吴玉章轻轻点着头,手里扫把的动作却一直都没停下来。以他师指导的职务地位,居然来做清扫徐州街道这样的工作,带头模范作用显露无疑,对徐州城民心的安定,同样起到很大作用。
周围还有许多革命官兵,跟随着吴玉章默默清扫街道,并维护着城内的纪律和秩序。
季方转回头去,自徐州城残破的辕门下望见了一队又一队的支前民工。他们大多穿着轻薄的单衣,在徐州寒冷的冬天里瑟瑟发抖,但肩膀上的扁担,还有双手推动的独轮小车,却坚定不移地在朝前前进。
吴玉章说:“这都是林副总司令组织起来的后勤队伍,咱们总司令部的林主任现在就兼任着支援前线处处长。津浦线沿途情况还好,靠近江北那边,都是咱们的老百姓,都是靠他们拿人力和相当落后的工具,用肩挑、车推、驴驮、船运等方法,这才把那些粮食辎重和弹药武器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来。”
“都说江北人好吃懒做,说什么苏北人全靠吃漕运过活,说什么他们放纵运河倾泻、堤坝崩溃,就是因为好吃懒做,想骗朝廷的赈灾救济粮食来吃,这种话真没道理!而且是没有良心的。”
吴玉章停下扫地的双手,抹了把汗,又说:“江北最近还是比较乱的……你知道吧?前几天总司令部的会议上,林副总司令刚刚严厉批评了方师长一番,现在才刚刚开始调整江北地区的政策。可是,季方,你看到了吧?哪怕在江北地区的群众政策做调整以前,淮扬、盐城那些地方的老百姓,只要给出公平的待遇,你看看有多少青壮年农民愿意参军?你看看有多少老百姓愿意帮助咱们,把粮食和被服都运到前线来。”
吴玉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季方也沉默不语着。
因为之前方声洞在江北地区一系列的过激政策,导致了华野同江北人民的军民关系,一直比较紧张。
可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先锋队提出的减租减息、办赈救灾的政策,落到了实处。那些多少年来被污蔑为好吃懒做的苏北老百姓,还不是涌现出了使人震惊的精神劲儿了吗?
和后世几百万的小车不能同日而语,可即便是眼前江北百姓尚只能算小规模的支前工作,也让先锋队的同志们又惊又喜。
因为哪怕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教育和培训,大部分队员还是对中国的农民,对这些急速坠落往赤贫和破产方向的小资产拥有者,不抱信心。
直到看见这样精神的支前队伍以后,季方才很确信地说:
“中国是一个农民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国家,若我们不能取得农民阶层比较普遍的支持,那我们就做不成任何一件事情。”
吴玉章微笑着说:“是这样的,对,是这样的——这一点,还需要更多人理解到。”
林淮唐“撰写”的那本《激进社会主义ABC》,很大篇幅的内容直接抄袭于后世苏共那位著名的理论大师布哈林的笔下,有些地方自然并不完全吻合中国国情。
虽然,布哈林对俄国农民的重视程度,在苏共中已经算比较高的了。但由于从欧洲的历史上而言,以小资产拥有着面貌出现的自耕农,多被认为是政治立场非常倾向保守主义的小资产阶级,所以欧洲的革命理论家们,往往对农民群体带有一种中国人较难理解的敌视感。
不过想一想,1848年的大革命以后,农民们是怎么把小丑拿破仑三世送上皇位的,大概就能理解这点。
除非他们正在急速坠落到赤贫和破产的境地,否则拥有小片土地的农民,绝对是社会上最稳定的保守派群体。
但……
徐州城里,北伐军的氛围正在悄然改变着。
季方将孙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的新闻,也贴到了墙上。随之附带的,则是南京临时政府对于马日事变的一系列善后办法,还有临时政府对北伐军进一步军事行动的支持内容。
金戈之声,重新想起,枕戈待旦已久的革命官兵们,就正处在一个农民正普遍坠落往赤贫和破产境地的国度里……
一个支离破碎到容不下保守主义的国度。
浅白色的雪花飘飘,最终落在了写有“拥护临时政府,响应北伐号令,革命官兵向北京前进!”的大幅标语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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