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北京的袁世凯尚不知情形。
他这天一如往日,起得很早,在大儿子袁克定的陪同下简单吃过早饭以后,先听曲,到十点以后,才前往总统府办公室准备办公。
因为赵秉钧今天抱病,就先办理陆军部公务,同时袁世凯还准备约见他属意的下一任过渡总理陆征祥,密友徐世昌及陆军部总长段祺瑞也在一旁陪同。
中午,袁世凯即邀大家在总统府内吃饭,他表现得很和气,也给陆征祥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午饭中陆征祥夸赞了两声菜品的美味,袁世凯便立即让袁克定安排,将今日做饭的厨子,送到国务院去,今后为总理做饭。
袁世凯的和蔼可亲,以及他对陆征祥表现出来的那种器重,都让即将上任的陆总理很感受用,并觉得袁世凯果然是有大器量、大格局的政治家。
民国之肇兴,岂非在斯人也!
大家吃完饭以后,袁世凯多年来的密友徐世昌笑着谈到国会大选的事情,他说国民党最近的势头很猛,新闻报纸上都推测这次大选结束以后,国民党很可能取得绝对多数,这样宋教仁就可以以国会最大党党魁的身份,出面组织纯粹政党内阁了。
袁世凯笑问陆征祥:“若真这样,陆总理会让位于遁初吗?”、
陆征祥正色道:“幸得大总统器重,勉任国务总理一职,如若国会大选结束,国民党形成绝对多数,我自然推举宋先生出面组阁,结束过度时期。”
“哈哈,陆总理大公无私,令人钦佩。”
徐世昌被称为是北洋团体中的老狐狸,若说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乃是北洋三杰的龙虎狗,那徐世昌也可以称为北洋之狐了。
他也笑了起来:“慰亭,我听说梁启超也准备组织新党,党名叫进步党,他和康有为都很有号召力,若进步党组成以后,与黎元洪的共和党携手,未必不能在国会中限制宋遁初。杨度不是说了吗?现代的议会政治,最忌讳一党独大,为民国的将来考虑,还是要在国会中形成旗鼓相当的两党才是最好的。”
袁世凯拿起盖碗茶,边喝边说:“遁初几次邀请我参加国民党,但我身为总统,还是标榜不党主义最好。菊人说得也很对,如英国、美国,都是两党制,我们民国若国民党一家独大,就称不上是真正的共和制度,所以我才拒绝了宋教仁的邀请。”
陆征祥顿时又对袁世凯升起钦服之心,为他树立不党主义的超然立场而感动。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人声喧哗之声,段祺瑞哗地一下迅速站起,显出军人凌厉非常的作风。
袁世凯摇了一下头,房门打开,原是赵秉钧雀跃着跑了进来。
“大总统、大总统……!大总统,是一个惊喜啊!”
“嗯?什么惊喜?”
赵秉钧喜道:“林淮唐在上海被人刺杀,据说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大概是不行了!”
陆征祥闻讯大惊失色,袁世凯也皱起了眉头:“智庵,胡闹!林君汉也算国之元勋,他出了事情算什么惊喜?我们虽然是政敌,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到,快,给上海发一封慰问电,刺杀案也要好好调查。”
但袁世凯话是这样说,厅内其余人,赵秉钧、徐世昌、段祺瑞,脸上的神情都很明显是乐见此一情况的出现。
只有陆征祥不是北洋团体的核心成员,才被这条消息震惊。
“陆总理先回府吧,我处理好此案,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袁世凯命他长子袁克定送陆征祥离开以后,徐世昌和段祺瑞才完全浮出笑容。
徐世昌拍手道:“恭喜慰亭,事出突然,此真天降惊喜。”
袁世凯呵呵一笑:“我原来还差遣几个人去调查林淮唐,看有没有什么好材料可供使用,没想到林君汉自己却出了这码子事情。想来,大约又是南方党人间的一场内讧。”
段祺瑞不屑道:“南方民党鼠目寸光,一群争权夺利之辈罢了,此事肯定和国民党脱不开干系,总统,您更没有必要加入国民党了。”
袁世凯嘿然:“加入国民党也就是说说罢了,有百害而无一利,除非咱们北洋走投无路,否则我岂会走此一棋。”
赵秉钧先松一口气,又恭喜道:“这真是给总统的一个大惊喜,现在社会党是威胁不到咱们了。”
但不等袁世凯再接着笑出声来,袁克定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手持电报,惊呼道:
“父亲,大事不好,父亲,大事不好了!”
袁克定连跑带喘,半弯着腰,手握电报纸,一脸哭丧:“父亲,大事不好了,洪述祖、应夔丞在上海被捕,人赃俱获,大事不好啊!”
洪述祖是内务部秘书,赵秉钧则是内务部总长,但他们两人关系不算密切,赵秉钧顿感迷惑:
“洪述祖?他不是去上海公干吗?”
袁世凯却脸色惊变,飞蹿过来抢走电报纸,再没有一点点此前弥勒佛般和蔼镇定的做派了。
袁世凯脸色整个阴沉下来:“智庵,这就是惊喜?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
赵秉钧流下冷汗:“惊喜……?林淮唐被刺,不用翻译,这就是惊喜啊。”
袁世凯啪的一声把洪述祖被捕的电报纸砸在地上:
“翻译出来给我听,什么他妈的叫惊喜!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惊喜!洪述祖就是刺杀林淮唐的凶手,什么他妈的叫惊喜啊!”
大家的目光一下都聚焦到了赵秉钧的身上,可赵秉钧自己却一脸无辜,洪述祖虽然是内务部秘书,但根本就不是他赵秉钧的亲信,而是袁世凯安插过来的私人啊?
洪述祖居然被捕?洪述祖居然是刺林案的凶手!
但这和我赵秉钧又有什么关系啊!
袁世凯叹了一口气:“智庵,只要你听我的,我会保住你的。”
“这、这……不是,大总统,菊人公,芝泉,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他妈的也和洪述祖不熟啊?”
袁世凯摇头道:“克定,给赵总长安排一处公馆休息。等风头过了再说……智庵,你别担心,你是我们北洋的人,我们一定保你,不管你让洪述祖做了什么,我们北洋都一定保你!”
赵秉钧背上流下冷汗,他哪里让洪述祖干过什么?这人不是袁世凯安插的私人吗?关他屁事啊!
“总统,不是,我不明白……大公子,别这样,大公子,别这样!我,我,我跟你走,大公子别这样!”
等袁克定带人将赵秉钧“请”去公馆控制起来后,袁世凯才抹了一把汗。现在形势诡异,就连徐世昌和段祺瑞两人也都不敢多嘴了。
袁世凯看着他们二人,缓缓道:“我是曾让赵秉钧想些办法,限制社会党的发展……但没想到,他竟然出此下策,唉,也是我御下无方。”
徐世昌和段祺瑞二人对视一眼,从赵秉钧的反应上,两人都能看出来赵秉钧应该是真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
可是看袁世凯的样子,也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啊?
这种盲动的无谋之举,实在很不符合袁世凯的权谋水平。
袁世凯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他在看到电报纸后的第一反应,就知道自己遭了洪述祖的骗。洪述祖说什么近段时间以内,就能爆出足可以让林淮唐垮台的丑闻,结果居然是玩暗杀这一套?
这是害了整个北洋啊!
但袁世凯又不能把真相抖落出来,毕竟他确实指使了洪述祖到上海去搞破坏,如果将这些事情全部坦白出来,那袁世凯苦心积虑塑造的“宽厚长者”形象,也会完全破产。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拉赵秉钧来做背锅侠。
徐世昌和段祺瑞两人,一文一武,也都是人精,看着袁世凯现在的反应,便逐渐摸清楚了事情的全貌。
可就算是和袁世凯相交数十年的徐世昌,也不禁为袁世凯的心狠手辣胆寒——他倒不是害怕袁世凯授意洪述祖搞破坏这事,而是被袁世凯当机立断抛弃赵秉钧的做法吓到了。
现在是赵秉钧,以后又会是谁呢?老袁权谋自用,在这条路上也是走得太远了……
段祺瑞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受到任何波澜,反问道:“总统,要不要整备军队,以防万一?如果南方以此理由动武,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袁世凯很快就从被洪述祖欺骗的错愕中回过神,他不动声色:
“善后大借款还没有完成,我们在财政上依旧很困难,向外国采购的军械也还没有到位,现在不是武力解决的好时机。芝泉啊,还是要稳住,这样,安排一下,我要和宋教仁见面。”
徐世昌和段祺瑞都吃了一惊,和宋教仁见面?
这种时候,竟然是要和宋教仁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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