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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触,即发

1990.07.10.

9:40AM.

伦敦,白金汉宫路111,《每日电讯报》总部。

“你的记者证被吊销了。”

报社主编沃尔特·萨尔维诺坐在办公椅上看着今早报纸的版面设计,冷淡地说道。

“什么?!为什么!!!”罗宾森·雷赞德斯震惊地望着他的主编,愤怒地喊道。

“上次你写的关于英国石油公司的报道已被证实为‘虚假报道’,根据《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第十八条,你的记者证因此被吊销。”沃尔特头也不抬地说道。

“主编你在说什么啊?上次关于英石油的报道是经过你的亲自批准和审阅的啊?!”罗宾森不可置信地反驳道,“而且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说是‘虚假报道’?”

“罗比(罗宾森小名),麻烦注意一下你的用词,我从来没有批准过那篇报道,”沃尔特冷冷地望向罗宾森说道,“那个时候我还在地方分部,根本没有调来本部,怎么可能让你获得批准?”

罗宾森气笑着说道:“哦?那这么说,这两个月来我是在跟空气对话?我的稿件都是交给隐形人审阅?它还在上面盖了章签了一个地方编辑的名字?”

“罗比,你该回家休息了。”沃尔特低声说道。

“不,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家睡觉还没醒来,不然今天听到的话怎么会这么荒唐!!就像在做一个该死的噩梦!!!”罗宾森把脖子上的工作证扯断颈绳拽了下来,冷笑着扔到了主编的桌上后掉头就走,主编办公室的大门被他甩地砰砰作响。

沃尔特·萨尔维诺默然许久,疲倦地半躺在椅子里,揉着自己的眉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抽出办公桌下的抽屉,里面正躺放着一本红皮的《教义问答书》。

......

在罗宾森蹲候约翰神父离开后的当晚。

威斯敏斯特总教区。

9:25PM.

“我一直很喜欢报刊业,在剑桥神学院读书的时候,”威斯敏斯特总教区的主教阿诺德·奥尔巴赫微笑道,“我和同学一起上过类似的课程。”

“嗯......”主编沃尔特尽量保持着平和的神色回应道。

“报纸、书籍,就是思想传递的媒介,”阿诺德苍老的双手十指交叉,低低笑道,“在现在这个提倡个人自由的时代,我们当然不会再去做些禁锢羔羊想法的事情,羔羊们愿意怎么想、想什么,都是它们的自由。但我以为,为了让它们免于受到来自羊圈外的伤害,我们也有义务将篱笆打得更为牢靠一些,避免一些不该有的伤害发生,你说对吗,沃尔特?”

“让民众了解危险,从而去防范威胁,的确是有必要的。”沃尔特含糊地答道。

“是啊,”一身肃黑,胸前挂着银十字架的主教阿诺德恳切地说道,“所以,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沃尔特,说吧,我会尽全力帮助的。”

沃尔特交叉着双手,眼镜后的双眼低垂着,微笑着说道:“谢谢。不过以我个人多年经营报纸的经验来看,一份报纸要想发挥它本来的作用,最好是不能依赖于外在的力量。”

主教的面容微滞,然后认同地点点头,有些遗憾地说道:“是的,不过我先前的提议始终有效。”

“谢谢。”

“这本书送给你。”阿诺德微笑着从自己的书柜上抽出了一本红皮的《教义问答书》,“希望它能指引你选择正确的道路。”

“谢谢。”

沃尔特·萨尔维诺如沐春风地接过那本《教义问答书》,心中却刮起了隆冬的刺骨寒风。

......

当苏格兰场的督察迈克尔·温纳迈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时,入目的是满地的酒瓶。

“你在这发什么疯?”迈克尔望着那个沙发上不停灌醉自己的身影骂道,“要酗酒去酒吧!别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舅舅......”督察迈克尔·科纳的外甥罗宾森·雷赞德斯打了一个酒嗝,嘿嘿笑道,“我的记者证被吊销了。”

“出什么事了?”迈克尔皱眉问道。

“我——嗝!也不知道,今早——嗝——主编突然通知我吊销了记者证——嗝——他说是因为我报道虚假消息——嗝!上个月的报道是‘虚假报道’——嗝——真有趣不是吗?那篇‘虚假报道’还是他亲自批的呢——嗝!”罗宾森通红着脸,眼神迷醉,一边打嗝一边说道。

“......”迈克尔把沙发上的酒瓶都推到一边,沉着地说道,“你把最近一个星期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一遍?”

罗宾森放下酒瓶,一点一点地将记忆里的画面向他从乡下来到伦敦后最信赖的舅舅重复了一遍,当提到那个打来电话的孩子时,舅舅迈克尔不满地反问道:“你只知道对方叫麦克?不知道他的姓?你知不知道伦敦有几千个名叫麦克的?”

“对不起......当初听到那孩子带着哭腔的控诉声时,我的心灵就被愤怒填满了,忘记问他这件事了......”罗宾森惭愧地红了脸说道。

“那个男孩用的是什么电话?”

“是公用电话的线路......”

“......”迈克尔看着他的外甥,额上蹦出了好几根青筋,气笑地说道,“也就是说,你既不知道报案人的全名,也不知道他住哪,仅仅就凭一个全程哭诉被害的电话——就跑到了圣约翰教堂那儿要求一位尊敬的神父配合你这个毛头新人的采访?回答你关于儿童控诉神父性侵的问题?”

“......”罗宾森头更低了。

“真是十分英勇的行为,”迈克尔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国的媒体行业会因为有你的存在而更加增光添彩,幸好《每日电讯报》的主编早早地吊销了你的记者证,换做是我,真是恨不得叫你立马滚蛋!”

“舅舅!我承认我是个白痴、蠢货!我当时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罗宾森跳起来赤红着脸庞大叫道,“但你不是常说吗!‘对社会上的不公感到麻木比不公本身还要糟糕’!我也是因为第一次听到这种恶心事情太过愤怒才做出了这种考虑不周的事情!但那也不能成为沃尔特那个家伙吊销我记者证的借口吧!?”

“坐下。”迈克尔冷冷道。

罗宾森气红了脸,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舅舅迈克尔没有子嗣,从小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儿子跟亲儿子一样,非常照顾他,虽然有时候严厉得令人难以接受。

“做事要讲究方法。我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你丢了工作的原因就来自于那天下午你贸然的采访。”迈克尔慢慢地说道,“你对教会了解多少,罗比?”

“信仰、富有、一个整体上劝人向善的宗教势力......没了。”罗宾森想了半天后说道。

迈克尔冷笑了一声。

“舅舅,我知道我很蠢,知道的也少,刚刚进入社会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你不要问我了,直接说吧。”罗宾森难受地说道。

“我只说在伦敦的教区里我看到的。”迈克尔沉着地说道,“所有的话都可以概括为这么一句——‘如果你是一个该死的恋童癖,还不想在犯罪的同时受到法律的制裁,那么,神父是个很好的职业’。”

罗宾森皱眉说道:“舅舅,这是不是太以偏概全了?我只是认为约翰神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能说所有神父都是......侵犯儿童的渣滓。”

迈克尔的大手拍了拍罗宾森的肩膀,冰冷地笑道:“看看,就连刚刚还在怒吼着要控诉一位神父的人现在就开始质疑我的言论了,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苏格兰场给出的数据显示——拥有着四个分教区、214个堂区、465587名教友的伦敦威斯敏斯特总教区里的742名神父有百分之6涉嫌了猥亵、性侵儿童的罪行,社会舆论会不会在一些捕风捉影的阴谋论后,立刻调转枪头质疑、辱骂、甚至是仇视我们呢?”

“742名......百分之六......”罗宾森喃喃道。

“是44个,不是一个,不是两个,不是三个,是44个,而他们涉嫌侵犯的儿童可能有五百到六百个之多。”迈克尔淡淡道。

“这......不可能吧,如果有六百个那么多的性侵案例,应该早就爆出来了才对......”罗宾森反驳道。

“所以从以前起,我就一直说——你太天真了。”迈克尔督察冷冷地说道,“肮脏的淤泥只有在它多到漫出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但这不代表在这之前它没有影响到人的生活。教会一直想让大家觉得,这个群体里只有几只害群之马,但事实上这不过是冰山一角——我可以说,贫穷儿童、单亲儿童被神父猥亵、性侵已经成为了一种‘现象’。”

“为什么?他们怎么做到的?”罗宾森忍不住问道。

“有三个原因。首先,那些神父都很精明,他们选择的都是——‘家庭收入低,没有父亲,家庭支离破碎’的孩子。这一类家庭的孩子更懂羞耻,不容易说话,被侵犯后的性耻感更强烈,再加上神父拿他们天天供奉的神做的威胁和警告,几乎没有孩子会把他/她在神父的家里经历的一切说出去;”

“其次,被侵犯者都是孩童时期,等长大后回来控诉神父时,诉讼有效时期早过了;”

“其三,发现了孩子被强奸的家长会被当地教区联系,他们会用大量的金钱与你达成私下和解——是的,有一点你说对了,教会很有钱,非常有钱——这个和解甚至不进入法院调解程序,所以不会有任何书面文件留下。”

“而且一旦发生了性侵、猥亵事件,并在当地被曝光,教会就会将那位神父调离,放到别的地方继续任职,这样一来,当地人想要找神父麻烦不容易,而新到一个地方的神父可以继续他的神职、继续迫害当地儿童。”

当舅舅的话语声落下后,罗宾森倒吸一口凉气,许久之后才缓过来,嫌恶地说道:“太恶心了。”

“教会,不好对付。”迈克尔慢慢道,“但你要知道它有着让媒体、司法系统、警察系统保持沉默的能量——政客给宗教团体‘捐赠’,宗教团体带动他们的信民给政客背书,这是一个庞大而系统的体系,不是单独的几个个例,你想对付的不是一个恋童的神父,而是一个势力遍布英国各处角落的庞然大物!”

“而每当他们的其中之一受到质疑、即将染上污名时,他们就会抱团,用尽一切力量反驳这种质疑,并称之为‘污蔑’、‘诋毁’,用尽一切力量败坏曝光事件者的名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让我告诉你,坚持调查下去会遭遇些什么——你会因为喝水而腹泻、会因为用餐而碎牙、会因为洗脸而破相、会因为滑雪而断腿、会因为上班迟到而被开除、会因为出车祸而下半身瘫痪——你的人生就此完蛋!”

“这都是我同事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迈克尔惨笑着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多年不敢结婚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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